一个黑瘦的中年披甲大汉面带难色走了过来,欲言又止道:“大都护…”
深思中的李埠转身看着这个跟了自己将近二十年的亲卫中郎将,淡笑道:“秦览,今日怎么了,这可不是你以往的风格。”
披甲大汉秦览的表情并未因李埠那让人倍感亲切的语气有所放松,当下咬了咬钢牙,脱口而出道:“大人,手下的儿郎们都说朝廷已经放弃了我们。”
李老都护紧眯双眼,对于这个连普通士兵都看得一清二楚的问题,他又如何不知?但普通士兵可以随意说出口,身为一军之帅的他却不能。
老帅狠狠瞪了秦览一眼,转身指着城外广袤大地,无限感慨道:“秦览,你看西域这广阔无垠的山水大地,虽气候无常不似中原般细水长流,但也有其粗犷雄壮的一面,这么一片大好江山岂是说放弃便能放弃的。”
秦览一怔,细思之下方才领悟大都护话中寓意,苦笑道:“二十年了,跟着大人在西域呆了二十年,怎能没有感情?就算不为国为民,我也不愿看着这片土地被吐蕃异族安然夺得。”
过了凉州城西的祁连山,塞北之风渐盛,厉天途只是坚持了一日,便灰头土脸回了车厢。
苏铃儿急忙拿出侵湿的方巾为厉天途擦下满脸尘土,心疼道:“公子,你这又是何苦?”
厉天途不以为意,淡笑道:“我若不出去与他们一同吃上一整天风沙,仅靠宫图口头传个命令,怕是半月也到不了西州城。”
“西州吗?”苏铃儿喃喃自语,那个一直让爷爷念念不忘一辈子的西域流放地,更是在她小时候跟她说过无数次的地方,没想到今生还能来看看。
厉天途想起了苏铃儿的爷爷,当年得罪太宗皇帝的前朝大儒苏定文正是被流放到西州城,心中突生歉意,柔声叹道:“对不起,玲儿,是我疏忽了。这次本不该带你来的。”
苏铃儿摇头,勉强对厉天途挤出一个笑容,脸色复杂道:“往事已矣,玲儿只不过有些触景生情罢了。公子毋须挂念!”
神色还算平静的小丫头怀抱昆吾剑,泷着双手蜷缩于车厢一角,整个人看上去却略显孤寂。
如果说还有什么事能让平时极少喜形于色的苏铃儿情绪上下沉浮,那就是曾承受过天子之怒命途多舛的儒林世家苏家。历经数十年的沧桑风雨之下,苏铃儿苏怜儿姊妹已经是苏家留存于世的唯一血脉。而苏铃儿身为姐姐,更是落寞苏家唯一的大小姐。爷爷临终前的话犹记于耳,“玲儿,我苏家到你这一代也将枯萎凋零,你是姐姐,是苏家的大小姐,要承担起该承担的责任,照顾好你母亲和你妹妹。可叹我苏定文门生故旧无数,当真正落难之时,能驰手相援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苏定文艰难喘了口气,一双老眼蓄泪,尽显英雄迟暮,而又洒然一笑道:“读书人,就该清高自赏,傲然世俗之浊流,岂能向轻启兵戈的乱臣贼子低头!爷爷从不后悔当年之事。”这个蜚声文坛一甲子从无相左之人的固执迂腐老头语声渐低,猛然垂下了高傲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