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4 对峙与相认……七千

被出卖,被打断手脚,被毁容,生死一线……

她忍着喉间的哽咽,沙哑着声音道:“是,我能够感受到。被人出卖,被人利用,被毒哑,甚至可能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距离死亡就只差一点点……”

宴霖微微一怔,转头看向苏湘,目光落在她的喉咙上。

苏湘道:“但是这一切,因为有沈烟的保护,我才能够平安的长大。”

“宴老先生……你那么爱她,为什么不去找她,如果你带走她,她也许就不会死了……”

苏湘落下泪来:“你以为,她为那个人生儿育女,就是背叛了你,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是个哑巴?”

“苏明东根本不肯要我这个女儿,不是因为她生来是个哑巴,而是……而是她不是他的女儿……”

宴霖在一个多小时前,从电话里得知这个消息,但他那时并没有相信,只为了来见一见那幅画,听一听她想说什么,亲耳听到时,他完全的震惊了。

他上下仔细的看了看苏湘,颤抖着嘴唇道:“不、不可能!”

苏湘落着泪,努力让自己把话都说完整了。她道:“她与你私奔失败后,苏明东把她关了起来。两个月后,她被查出来怀了身孕。”

宴霖茫然的看着门外一会儿,外面的芭蕉碧绿,风过时,那厚重的叶片摆了摆。忽然之间,噼里啪啦的雨点就打落了下来,珠玉落盘似的响声传了进来。

宴霖回过神来,深吸口气斩钉截铁的道:“不可能,苏明东不可能让她生下来不属于他的骨肉!”

以苏明东那种心狠手辣的人,怎么可能放过?

苏湘道:“苏明东不肯要这个孩子,是沈烟拼了命的求他留下了她。她承诺不会再离开苏家,苏明东才答应留下这个婴儿。”

“那女婴生下后,苏明东每每见到这个孩子都会想到沈烟对他的背叛,所以,他才下了手,毒哑了这个孩子。又或者,苏明东曾想杀了这个女婴的,只是被沈烟发现了,没有得手罢了。”

“再后来,苏家垮了,苏明东要把我卖了,她为了保住我跪下来求他,承诺会与他同生共死,我才能够……”

苏湘没再说下去,她转头看了眼傅寒川,在他们死后,她失去了最后的保护,苏润还是把她给卖了。

此时,苏湘已经泪流满面,因为情绪的激动,她的身体微微的颤抖着,浑身都发热起来。

屋外风雨大作,屋内也没有风平浪静。苏湘抽泣着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她心爱的人的骨肉,她怎么会这样付出性命的去保护?”

宴霖张了张颤抖的嘴唇,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他的眼睛里浮起泪光,额头绷出了青筋,整个人直挺挺的站在那里,消化着苏湘说的那些话。

即便宴孤早就练就了任何情况下都不动如山的心态,此时脸上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曾以为苏湘说的,她不是苏明东的女儿,只是因她狡猾;他曾以为,沈烟是真的背叛了宴霖,深深伤害了他。

宴霖踉跄了几步,走上前,似乎想从模糊的目光中看清楚那张脸:“你真的……真的……”

他说不出来,面前的这个人是他的女儿,他已经是个废人,怎么会有个这个大的女儿?

苏湘哽咽着道:“如果你是叶承的话……”沈烟此生,也就只有两个男人,而她最爱的那个,始终都是叶承。

又一行滚烫的泪水落下来,她上前揪住宴霖的手臂,晃着他哭道:“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回来找她……”

苏湘心里难受,为自己,也为沈烟。如果他那时候不那么满心仇恨的话,沈烟就不会死了,她也就不会经历那些苦。

她的神经一松,整个人都像是脱了力,双手抓着宴霖身体在往下滑,傅寒川默默的扶住她,让她靠在他的怀里。

宴霖用力的握紧了拳头,松开时,也像全身卸了力气,他往后倒退几步,一下子跌坐在沙发上。

他一脸懊悔,沉痛说道:“因为我以为,她背叛了我,她在我面前亲口说,是她的出卖,我的十年奋斗才会化作乌有……”

“是她带着苏明东的人来到我们约好的地方……”

“我本来以为,我就算报不了仇,但也能带走她,没想到是她的出卖……”

苏湘睁着泪眼茫然的看他,怎么会?沈烟那么爱他,拼了命的也想跟他在一起,她甚至对苏润都不不屑一顾,怎么会背叛了沈烟呢?

难道沈烟为了赎罪,才拼命保护她的?

风声雨声不曾停歇,一道苍老的声音从那风雨声中传来。

“因为我……”

屋子里所有人看过去,就见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被人推着进来。过大的风雨,雨伞也遮挡不住,老太太的一侧头发跟衣服都湿透了。不知道她在外面听了多久,听到了多少。

宴孤倏地站起来,大步上前道:“老夫人,你怎么从医院出来了?”

“不碍事。”老太太摆了摆手,轻轻摇头,她看了一眼宴霖道:“你在医院匆匆走开,我就知道你有事在瞒着我。”

她看向苏湘,颤巍巍的手伸出来,涌出泪的浑浊双眼仔细的端详着她:“你是小烟的女儿?”

苏湘走过去,半蹲在轮椅前面,看着这个面相有些熟悉的老太太。

沈老太太,那么她就是……就是沈烟的母亲,她的外婆?

沈老太太满是皱纹的手轻轻的抚摸着苏湘满是泪水的脸颊,在她的眼皮上轻轻划过:“像,你的眼睛,真像她……”

苏湘哽咽着点点头,此时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顾着呜呜的抽泣。

她不知道这一天竟然会是这样,把那些过往都摊了开来,还见到了这个世界上,又一个与沈烟有关的人,她的另一个亲人……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下了抽泣的哭声,傅寒川看了看沈老太太湿透的衣服,上去把苏湘扶起来道:“先让老太太去换身衣服,接下来的事再慢慢说。”

苏湘点点头,下人过来,推着沈老太太去换衣服。片刻过后,老人再一次的被推着出来,她的脸色依然不是很好,但还努力的撑着精神。

宴孤从下人手里接过轮椅,把沈老太太推到沙发边上,给她倒了热水,又在各种药瓶里倒了药出来递给她:“老夫人,先把药吃了。”

沈老太太看了眼苏湘,依言把药都吃了,她闭着眼沉默了会儿,在给那些药丸消化的时间,也在收集着二十年前的那一段回忆……

傅寒川弯唇笑了笑:“看来沈老太太已经跟你们说起。我将照片也给苏小姐看过,她也觉得很意外,特来看一下。”

宴孤的目光落在苏湘身上,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苏小姐觉得有什么意外的?”

苏湘看了看他,说道:“宴先生也应该知道吧。我的母亲,沈烟,她的出生年月跟死亡年月,与你这墓碑上刻的一样。”

傅寒川将照片发给她以后,她特意去过沈烟的墓地,拍下照片,与傅寒川给她的那张做过对比,上面的日期是一模一样的。

她将手机拿出来,上面左右两张图,唯一不同的是,苏湘拍的那张,是合葬墓,上面还有苏明东的名字。

宴孤看了眼,表情似乎更冷了一些,拎起茶壶倒茶,一边冷冷的问道:“苏小姐想说什么,我不明白。”

苏湘道:“宴先生,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虽然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凑巧的事,但是宴先生,你也很清楚,我一次次的找你们是有原因的。”

“我只想知道,宴老先生与我母亲是什么关系。”

话音落下,宴孤手里的茶壶也重重的落在桌面上,咚的一声闷响吓了苏湘一跳,不只是因为那道沉重的声音,也因为宴孤那突然发怒的神色。

他冷声道:“所以,你就让人盗挖了墓地,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苏湘一惊,愕然的看了看他,又转头看了傅寒川一眼,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什、什么!”苏湘跳了起来,“我没有!”

她怎么可能跑过去挖人坟墓,如果是她挖了的话,又何必心急火燎的跑到这里来问个究竟。但她的说辞在宴孤这里并不被采信,他冷冷瞥她一眼,转头看向傅寒川,视线刀光似的冷冽锋利,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他一声令下:“进来!”

立即从门口进来几个人高马大的保安,几乎将门口的阳光遮没。屋内的气氛不仅僵硬,而且非常的冷。

见状,傅寒川微微沉了一口气,站起来说道:“所以,刚才宴先生说到沈老太太生病住院,是因为那座墓地突然被挖开?”

对所有人来说,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老太太那么重视墓里的人,坟墓被挖开肯定伤心愤怒,病倒也是情理之中了。

他也有些明白,为何在沈老太太不在的情况下,他们还能够进来,并且是宴孤亲自接待。

原来,他是等着那所谓的“盗墓贼”自己找上门来。

也因为事发突然,所以宴孤才卸下了伪装,不再继续跟他们拐弯抹角。

傅寒川淡淡扫一眼那几个保安,看向宴孤道:“宴先生如此阵仗,看来认定盗墓的人是我们了?”

宴孤道:“那个墓地安在那里几年都相安无事,就只有你们,对那里表现出特别的关注。”

“此外……”他顿了下,语气更冷了些,“傅先生请来的人在那里打探良久,那墓地是在傅先生查到以后才被挖开的,你说,我不怀疑你们,又该怀疑何人?”

傅寒川了然的点了下头,表现出赞同之意,他道:“这样说来,确实我的嫌疑最大。”

“那可否问一句,那墓地里面,究竟是何人?”

宴孤冷笑一声:“傅先生又何必明知故问。若非知道里面是什么,又怎么会急吼吼的找过来了?”

两方僵持不下,宴孤又认定他们挖了墓地,苏湘攥了下手指似是下了什么决定,她道:“宴先生,我想请问一下,宴老先生是否也在此?”

宴孤瞥向苏湘,苏湘看了他一眼,转身从带来的包里取出那幅姜花图,她上前将画放在厚重的梨花木桌上,做出个请的手势,说道:“也许宴老先生见到这幅画,大家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

宴孤看了一眼被纸封着的画,看了苏湘几秒钟,苏湘平静的道:“事情到了现在,好像我们一直站在对立面在谈话。”

“我想,宴先生一直对我防范警惕,甚至抱有敌意,是因为我是苏明东的女儿。苏家的消亡,苏润变成残废,不管宴先生怎么否认,从我查到的信息来看,都是与你们摆脱不了干系的。”

“我想,如果那个时候我不是个哑巴,是个正常人,或者……假如我也是个男儿的话,我的遭遇比起苏润,应该好不到哪里去吧?”

说起来有些讽刺,她的哑疾,居然帮她避过一劫。但从她推测的,宴霖对苏家的恨意来看,宴霖算是发了善心放过了她。又或者也许是因为她那时已经嫁入了傅家,以宴家的实力要动傅家还有些困难。

不论如何,宴家对她抱有敌意是肯定的,若她再不摊牌的话,如果宴霖认为她要为苏家报复回来,那么他就真的要对她下手了。

宴孤微眯了下眼睛,苏湘看着他的表情,不等他开口,再接着抛下了一颗炸弹。她一字一字的道:“如果我说,我不是苏明东的女儿呢!”

宴孤好像被惊到了,脸色一震,随即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他又看了苏湘片刻,说道:“苏小姐,你的惊人言论实在是让人吃惊。你不是苏明东的女儿,又是谁的呢?”

苏湘道:“所以,我才希望见宴老先生一面,也好问一下他,叶承是谁?”

她将那幅画往前推了推,视线继续盯着宴孤。

“叶承与我母亲沈烟,有一段故事。如果宴先生不曾听过的话,我可以在宴老先生面前说一次,届时宴先生不妨听一听。可能有些不是很完整,到时候希望宴老先生能够为我圆满这个故事。”

“至于我为什么认定宴老先生来追根究底,宴老先生是知道的。”她曾经为了一道菜,就找上门去了,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宴孤抿唇看着苏湘半晌,一会儿,他拿起手机走了出去,苏湘看了看他的背影,转头看了傅寒川一眼,微微的松了口气。

傅寒川在她的耳边轻声嘀咕道:“怎么这么猛,把王牌都甩出来了。”

苏湘道:“再不说清楚,我们两个就要被抓去警察局蹲着了。”

再者,之前她不敢说,是因为没有那么多的证据,只能凭着自己的猜测,现在有了墓地照片,又有这幅叶承的画,再不济,她可以把那个贺老先生也请过来当面认一认,认证物证下,就算她认错了爹,以宴霖与沈烟的渊源,也会告诉她实情的。

过了会儿,宴孤握着手机进来,他在座椅上坐下挥了下手,那些保安们看他眼色行事,一个个都退了出去。

苏湘跟傅寒川交换了个眼神,两人都退回原位坐下,但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屋子里一股沉闷的气息继续蔓延着。

期间,下人过来换了新的热茶水,傅寒川给苏湘倒了一杯,苏湘有点儿紧张,喝了口后就放在一边了。

又过去了些时间,外面传来笃笃的声音,苏湘转头看过去,就见宴霖拿着一根黑色手杖走了进来。他穿着长衣长裤,衣服不是什么标识着身份地位的名牌,非常朴素,朴素到让人不会联想到这个头发白了的男人,是个厉害人物。

苏湘看到他就马上站了起来:“宴老板。”因为他是枕园的主人,她觉得还是按照旧称呼比较好。

宴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走到沙发上坐下,将他的手杖放在茶桌上。

宴孤看到他坐下后,才跟着坐下,宴霖看着苏湘:“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