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回 心途

我曾对胖子说,秦朗一无所有,唯有一条命,但当我身陷生死边缘,他会毫不犹豫地挡在我前面,用他的一条命换我的一条命。

不想,一语成谶。

那时,我看到他胸口绽开的殷红血花,听他“忘了我,母仪天下去”的临终嘱托,以为他此番无救,遂抱定了与他同死的决心。

于是对他说出了那番十分慷慨节烈的话:“除了你,我不会嫁给任何人,你活着,我便惹是生非地缠着你;你死了,我做鬼亦不会放过你……”

正打算自我了断,怀里的人却幽幽睁开了眼:“你能这样说,我便放心了……”

“你知不知道,我那会儿掐死你的心都有!”

想起当日之事,我依旧愤愤然:“哪有拿生死开玩笑的?”

他第一百次为此事陪笑道歉:“娘子我错了。”

那致命一枪,堪堪打在他胸前的铜盒上。铜盒被打烂,里面的一缕青丝四散,他却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故而他总说,是我救了他一命,但明明是他替我挡枪在先。

然姑娘我认为,是谁救了谁都并不重要,我与他之间相欠的情意,是要用一辈子来慢慢算的。

五日后,行至扬州,秦朗煞有介事地说,要给我个惊喜。

于是懵懵懂懂地被他领到二十四桥附近,一座隐于草木深处的院子,路过黛瓦粉墙,见满壁的蔷薇花迎风而动,墙内一支粉白桃花亦开得娇艳,不禁顿了顿足,“这院子,真是美。”

心中盘算着,待我们从福建回来,御赐的秦府也该修缮完毕了。那院子我去看过,恢弘大气却缺少些生气,到时候定要在院墙边也种上些蔷薇。

秦朗笑笑,拉着我的手继续向前走,行至朱红漆的大门口,忽然驻足,抬手在门上扣了扣。

我正疑惑他为何敲别人家门,却见朱漆大门打开,一名中年管家疾步走出,向我们行礼道:“老爷、夫人,我等恭候许久了。”

我被这一声“夫人”雷得外焦里嫩,许久缓不过神来。

“你何时买了这个院子?”

傍晚,我坐在桃花树下的秋千架上问道。

“一月前吧。”秦朗在身后一下下地轻推我,“这不就是你之前想举家搬迁扬州时,中意的那个院子?我着人打扫修缮了一下,日后你我或家人无事时,便可来住些时日。娘子可还满意?”

如今的姑娘我,在金陵城的核心地段有座大宅子,在扬州瘦西湖畔还有个典雅别致的院子……我初穿越大明时的富婆梦,不想便这样轻易的实现了。

想至此,我心情顿时嗨了起来:“我想喝两杯。”

某狼却微蹙眉:“少喝点。”

月上三竿时,踉踉跄跄的我被秦朗扶进卧房,口中还在自我分辩:“我没醉,真的……”

“嗯,没醉没醉。”

我却敏锐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敷衍,愈发急于证明自己的清醒:“我走个直线给你看看?”

某狼无奈笑道:“不必,早点歇着吧。”

“秦朗你根本就不信我!”姑娘我十分不悦,“我今儿必须给你表演个真正的技术……”

我嘀咕着,低下头去,用牙咬开了他胸前,玄色直裰上的扣子。

我抬起头来,一双明眸盈盈得意地望他:“你看,我就说……”

我本想说我真的没醉,却忽见秦朗一双凤眸中,仿佛升腾起玫瑰色的烟火,瞬间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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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春和景明,福建的十里茶花盛开的季节。

他曾与我有此一诺,这诺言曾支持我坦然面对生死,挨过最寒冷的严冬,我此生不敢忘。

他家乡的茶花,我必须去看看。

收拾行李,盯着床榻上的衣衫发呆,一件是他贯穿的玄色直裰,另一件殷红如血的……

我长叹了口气,将两件衣裳皆叠整齐收进了包袱。

推开房门,见清晨的阳光洒进冷家的小院,洒进我惯常坐着发呆的石井栏,石井上的葡萄架已攀满了新枝蔓,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时间会冲淡一切,正如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如今想来,已恍若隔世。

那晚发生了许多事:三皇子朱高燧与二皇子朱高煦的相继谋反,最终却是宁王世子朱盘烒黄雀在后。

不得不说,他韬光养晦、筹谋多年,算准了天时地利,距离皇位不过一步之遥。

但华夏自古有个成语,叫做功败垂成。

生死关头,秦朗带神机营将士前来护驾,将朱盘烒手下的百余残军收拾得犹如砍瓜切菜。

而彼时的朱盘烒,自知无力回天,恼羞成怒地将弗朗机对准了皇帝。

但他之前他向我开过一枪,让众人早有防备,是以这一枪被皇帝轻易躲过。

朱盘烒的最后一枪,留给了自己。

我犹记得,去年亦是冬末春初的光景,在这石井栏边,那个如画中走出的青衣公子,在我濒临坠井的关头伸手拉了我一把,问道:“姑娘正值芳华,何以如此想不开?”

我不禁摇头感叹,很想问他一句:你虽身世坎坷,却有满腹才华、大好余生,又何以如此想不开?

欲望,本是一缕轻烟,但遇上野心的蓬草,便会燃起熊熊大火,烧毁了所有的良知和理性。

我为他不值,为他感叹。

我在院里驻足了片刻,隐约听到老爹房里传来均匀的鼻鼾声,衬托得冷家小院格外宁静。

无人送别也好,免得徒增伤感……我无奈地心想,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

秦朗,你曾许诺我的事,便是你做不到,我也要做到。

转身关上院门,蓦然被一双手环住了腰肢。

我蹙了蹙眉,低声叫道:“放开!”

那手却紧了紧,清糯的嗓音在耳后:“打算抛下我,一个人走?”

我身子颤了颤:“想让我带你走也可以,你放开手我先问你一句话……”

他听话放手,然下一秒便被我一把揪了耳朵,从昨晚到今晨的窝火瞬间爆发:“秦朗你涨本事了是不是?头回登门就把老丈人喝得不省人事,甚至还拉上了个未成年的小树!你知道我和阿暖昨晚为了安顿你们三个大老爷们,累得腰都要断了!你倒是不客气地在我家倒头便睡,日上三竿了还不起床!秦大人,哦,如今该叫你一声秦指挥使,好大的做派!”

秦朗被我揪得半边脸都红了,却一动不敢动,直到我撒完了脾气,才小心赔笑道:“第一次跟岳父大人喝酒,自然要让他尽兴才是……娘子,我错了,莫要生气了可好?”

“谁是你娘子?!”不客气地在他腰上拧了一把,让你贫嘴。

“即便如今不是,过几日就是了。”某狼倒不以为意,“再说,我天不亮便去北镇抚司牵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金陵到福建千里之遥,走着去何时才能到?”

想想他如今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却大清早去给未婚妻牵马的场景……我忍不住噗嗤一笑,气蓦然便消了大半,口中却故意道:“那就慢慢走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