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回 相认

“所以,那胖子就选了你?!”我“啪”地扔了手中的树枝。

“应该说,是我毛遂自荐。”秦朗抬头望我,一张可怖的脸上,却是久违的温柔,“自淮安城与你表明心迹,我万分欣喜之余,却不得不为你我的前途担忧。

我自被封锦衣卫二十八宿,便是将此生此身卖给了天家,生死皆不由己,更罔提婚姻,更何况……我还抢了太子殿下的意中人。

太子殿下视我如兄弟手足。我伴他身边五年,亦是第一次见他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即便你我两情相悦,他也不会愿意将你拱手相让。

我为此顾虑了许久,却始终想不出个万全之策。后来,殿下苦苦寻觅一个合适的线人之时,我便自荐与他面前,表示愿意隐忍一切痛苦,承受一切后果,只为换他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秦朗脸上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若殿下大事终成,而我又有命回来,就让我除了锦衣卫二十八宿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娶你。”

我愣了愣,然后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抱住了他。

“你这傻瓜,既然是为了我,为何不告诉我,可知我被你瞒得好苦……”

“这一路极尽凶险,九死一生,若告诉了你,不但让你凭添担忧,我亦不能放手一搏,月儿,抱歉……”

“所以,你出卖官员名单、帮张蔷科举舞弊,都是殿下授意为之?”

“正是。科举案子之后,太子被陛下责罚,而二皇子则伴随圣驾北征,事态一步步向殿下预料的方向进展。那时你对我心灰意冷,要举家往扬州去。我与殿下商议,觉得让你远离金陵城这纷争之地也好,免得受到不必要的牵连。

谁曾想,你却又跑了回来,还捅出个军火的大案子。”他宠溺地伸手弹了弹我的脑门,“原来,我们这计划里最大的变数,就是你这个丫头。”

“你以为我愿意?”我捂着脑门噘嘴,姑娘我也是九死一生好不好。

“东宫暖阁那晚,便是我们做给二皇子线人的一场戏,目的便是让他知道,我因为你的缘故,与太子已彻底决裂。至于迎驾当日的那场刺杀,亦是计划好的,殿下暗着金丝软甲,被我刺一剑也只会受些皮外伤,无碍性命。”

“原来是我自作多情……”我心中有些忿忿然。

“也不是,你那舍命一救,更令我的行刺多了几分可信度。”秦朗仰头叹道,“也正是因为那一剑,让二皇子和鬼金羊终放下疑心,接纳了我。”

我“哦”了一下,想想终不甘心,给了他胸口一拳,“然后你就给我玩儿死遁?可知我差点儿就追着你去了?”

“我知道。午门问斩那一日,其实我就隐身于不远处看着,看到你……悲痛欲绝的样子,我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冲了上去。”他搂着我的手臂紧了紧,“月儿,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但我不明白,你是何时勘破了真相?”

“咳咳咳……”刀九气管里呛了水,爬上岸后一阵剧烈的咳嗽。姑娘我便在他咫尺的地方,抱着自己肩头冷冷地望着他那突出的骨节和可怖的脸:究竟要经历怎样的非人折磨,才会将一个人变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你为何救我?”

刀九低哑的声音将我从出神中唤回,我冷笑一声,反问:“那你明明不会水,为何要跳下去?”

刀九撑在地上的手骤然握紧,发白的指节微微颤抖:“我看你许久不浮上来,以为你……”

“以为我死了?!”我再按捺不出胸膛中山呼海啸的情绪,蓦地冲他大吼:“我一个俘虏何德何能?让二殿下身边的死士舍命来救?!”我愤怒地伸手指着他的胸膛,“你亲手杀了豹子的时候,我以为你这颗心早已死了、枯了、烂了!”

刀九细长眼眸中显出一抹不可思议,下意识地接口:“豹子他,不会死……”

“怎么可能!”我吼得撕心裂肺,“我亲眼所见,一刀扎在心口,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换作旁人必死,唯独豹子……”刀九抬头望着哭得昏天黑地的我,“他曾与我说过,他之所以水性天赋极佳,便是因为身体构造异于常人,心脏竟是生在右边。我那一刀看似凌厉,实则小心避开了他的要害。若不让旁人以为他必死无疑,豹子如何脱身?”

他说出的真相,令我着实的意外,之前集聚在心里的滔天恨意消散于无形,只是喃喃地问:“豹子……不会死?”

眼前的人并未回答我,却猝不及防地将我抱紧,紧得连我的骨节,都被勒得生疼。

“月儿,我没想到,你竟能……”

这一句熟悉的轻唤,瞬间抽空了我所有的力气,只剩下满心的酸涩苦楚,比方才的愤怒更加令人难受。

“秦朗,你这骗子!你这混蛋……”

山洞里,温暖的篝火映着他那张可怖的脸,湿透的衣衫紧贴在他胸膛上,肋骨根根毕现,每看一眼都让我打个寒颤。

“你如何成了这副模样?”

“易容。”秦朗将火拨得旺了些,转头见我抱膝坐在离他极远的角落里,“你坐得近些,将衣裳烤一烤,免得着凉。”

我坐着不动,“我不是指你这张脸,我是说,你为何要将自己作践至此?”

我曾说过,我对他太过熟悉,哪怕只是看到他的一个背影,一片侧颜,也能准确地将他认了出来。

然此时的秦朗,浑身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犹如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僵尸恶鬼,哪里还有当年那个凤眸如星,俊朗飞扬的锦衣卫一丝一毫的影子?

他手中拨火的树枝顿了顿,“刀山上走过一趟,火海里滚过一遭,自然是一身的死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