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怕。”他起身唤几个手下在门口守着,又叫人给我取热汤饭食和替换衣裳来,“丫头,你如实告诉我,你的仇家究竟是谁?”
我颓然地摇摇头,“你不知道为好,知道了对你没好处。你能收留我几日,我已十分感恩戴德了。”
“你不如实相告,我便不能想法子替你解决。”织羽君目光中精光一闪,“若你仇家来头大……哼,便是这大明朝的天王老子,我又岂会惧怕半分?”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自知再隐瞒反容易生疑,但我与二皇子的恩怨若说了出来,不免牵涉到我与胖子的关系;是以我斟酌了一番,方谨慎启齿:“要杀我的,是大明三皇子,朱高燧。”
此语一出,竟见织羽君神情一僵,闪过一抹莫名的惊讶。
对于他这个反应,我颇有些狐疑,然不容细思,便听他幽幽问道:“你一个民间小女子,与三皇子结了什么梁子?”
我便将因一本《西游记》被三皇子圈禁,折磨得生不如死的过往叙述了一番,只是最后的结局换成了我寻个机会自己逃了出来。
“从此,三皇子便恼我入骨,誓将我赶尽杀绝。”
“堂堂一个皇子,竟如此睚眦必报小肚鸡肠。”织羽君发出一声冷笑,“你莫怕,且宽心留在我身边,保证三皇子的手下动不了你分毫。”
他正说着,传来敲门的声音,便见一名身着四方馆驿仆服色的老者,正端了个漆盘进来,冲织羽君十分憨厚地一笑。
看织羽君的反应,对这老驿仆并不陌生,任由他将漆盘上的几样吃食放在了桌上。
我瞥见其中的一盘桂花茶鸭,心中便有了计较。
从织羽君的房间出来,我心中总觉哪里怪怪的,待到被安置在织羽君旁边客房,习惯性对着一盏油灯愣了半天的神儿,才终于找到了灵感。
方才,我提到三皇子朱高燧时,织羽君那一副“居然是他”的神情……
眼前的油灯“噼啪”爆出一个灯花,亦在我头脑中擦出个火花。
原来,聪明如我,也有笨死的时候。
之前在倭寇的船上,偷听织羽君与人提到“皇子”、“朱高……”的字眼,我便因着胖子的关系,想当然地以为他们说得便是大皇子朱高炽。
如今想来,他们当时说的,也可能是二皇子朱高煦,亦或三皇子朱高燧!
如今二皇子正跟着皇帝北佂,并不在金陵。加之今日我提到三皇子时,织羽君那莫名惊诧的反应,几乎可以断定,他与三皇子是有些关联的。
那么,最大的可能便是,三皇子朱高燧,就是他货物的买家!
想至此,我不觉出了一背的冷汗,三皇子那张面无血色又带着阴诡笑容的脸浮现在脑海。
这倒霉孩子,被罚去守孝陵还不老实,究竟想要干什么?
孩子看看糖又看看我,眼神中满是犹豫,却在咽了几口口水之后,痛下决心似的一把抓起,糖纸都不剥地填进了嘴里。
我看得一阵心酸,待他连糖带纸咽了下去,再度柔声问道:“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姐姐想办法救你出去,送你回家。”
“送你回家”四个字,让男孩儿死灰般的脸上现出一抹神采,动了动干裂的嘴唇,低声道:“我叫田大壮,家住奉天城北田家庄。”
“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田大壮面现痛苦之色,“有一天和伙伴去山上砍柴,忽然被人在头上敲了一记,再醒来,就在这里了。”
是被人掳来的,“那你伙伴呢?也在这里?”
“原本在,现在不在了……”大壮垂下头去,“死了。”
我一阵骇然,正不知如何开口,却听身旁的尚恪问道:“可有个叫汪娃的孩子也在此处?”
“有。”大壮指指不远处的密道洞口,“刚才逃走的就是。”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原来,奉天府接连丢失的男童,竟被掳到了这里!
“共有多少孩子在这里?”
“有十几个,有些熬不住……死了,他们便再送新的进来。”
熬不住……我一颗心揪得有些痛:究竟是多大的痛苦,能让这些半大的男孩子丢了命去,“他们让你们做什么?”
“拖运东西。”大壮抬手指指身旁的木箱,“从这头拖到另一头,再将那边的东西拖回来。有的箱子很重很重……”大壮舔了舔嘴唇,“狗娃……腰都断了……还被他们打……打死了……”
我伸手将颤栗不已的孩子搂在怀里,抬眼去望那狗洞似的密道口,终于明白了这密道中的辛密:
大壮口中的“他们”,挖了这条密道,用于一些见不得光的货物出入。许是为了安全起见,将密道挖得十分狭小,成人无法通过,便掳了这许多半大的男孩子充当搬运工,如同畜生般爬着将货物拖运往来。
望着大壮那血肉模糊的腿脚,我一阵怒火从心底油然而起,不觉握紧了拳头:“这些禽兽!不!简直禽兽不如!”
见我怒不可遏的样子,箕水豹拍了拍我的背以示抚慰,继续向大壮问道:“好孩子,告诉我,密道的那一头通向哪里?”
大壮眨眨眼,“我不知道那是哪里……像是一座宫殿,很大,有大石门,门口有两只石狮子,门里有高高的石柱子……”继而又摇摇头,“我不知道了,他们不让我们进去。”
石门、石狮、石柱……我将这三样东西凑在一起想了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大壮却抬头看了看洞穴顶,依稀有一抹光亮射了进来,“你们快走吧,天亮了,他们就要来了。”
我深深望了这孩子一眼,伸出小指勾住他满是泥污的小指,“姐姐跟你保证,一定会救你们出去!告诉你的同伴暂且忍耐,等着回家!”
从密道里出来,已是破晓时分。
“如今既已找到了东西的去向,兹事体大,我们需尽快回金陵向太子殿下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