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回 船坞

我总觉得尚大哥下意识地有些不情愿,却不知何故:“总归要先探探地形才好。”

“尚提举大驾光临,徐某人有失远迎啊!”

徐记船坞正堂,徐老板忙不迭地向尚恪起身拱手。

我观这徐老板五十许年纪,满脸花白虬须,身材魁拔大腹便便,笑声颇大然笑不达眼底,果然是个典型的地头蛇生意人。

“徐老板客气。这两位朋友是金陵的大商,初涉漕运事务,想着日后在运河上混迹,摊上点儿麻烦遇上些故障,都在所难免,我便引荐他们来与徐老板认识认识,日后往来方便。”

徐老板何等精明之人,闻言爽朗笑道:“好说好说!我与尚提举关系之亲厚,向来如同一家人一般。日后二位老板的船若出了岔子,尽管往我这里来!”

尚恪听到“一家人”的说法,额角莫名地一黑。

我便冲他拱手道:“早听尚大哥提过徐老板大名,说您这徐记船坞在整个大运河上也是头一家,今日有幸前来,不知徐老板愿让我们开开眼否?”

“随便看,随便看!”徐老板显然以为我们是要考察他船坞的规模,以便日后的长期性合作,将我们送了几步,又道手头正忙,唤了个伙计随我们四处走。

平心而论,徐老板这家船坞规模颇大,设备齐全,人员众多,职责明确,颇有几分现代化工厂的影子,我边看边想,这大概就是前世历史上所谓资本主义萌芽时期的大工厂手工业了。

“这是?”行至一处,箕水豹指着眼前一片焦黑的断瓦残垣,故意问道。

“哦,这不前几日,咱们跟几个倭国蛮子干了一架,他们人少干不过咱们,竟耍无赖烧了我们的库房!”说起此事,伙计依旧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我便故意做出个惋惜状:“这么大个库房全给烧了,徐老板损失可不小!”

“还好。”伙计顺口接到,“这个库房么,只是用来盛放些从船上拆下来的破损玩意儿,倒也无甚金贵的。”

我点点头,抬眼望了望周遭,暗想这附近七八间库房,倭国人偏就捡了间最不值钱的来烧,且根据冬日风向,又不会引燃了其它房屋,这若说是信手为之……不是倭国人心太软,便是徐老板运气太好了。

心中想着,加快了脚步遂他们往后院去。

“后院是徐老板的内宅,还有伙计们的宿舍,各位还要看么?”

我们正三面相觑间,冷不防脑后一阵阴风袭来,便觉眼前一晃,尚恪已向前窜出四五步,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我正感慨何人如此快的身手,便觉眼前又是一晃,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已窜到尚恪身边,在他好不容易稳住的身形上“啪”地重重一拍,声音娇俏如三月的黄鹂:“尚哥哥!你怎么来了?”

岂料那妇人闻言,抬头愤然哭辩道:“我儿子汪娃已有九岁年纪,自小聪明懂事,这寒冬腊月天,他岂会到江边去玩耍?再说,江畔长大的孩子哪个不识水性?即便我儿失足落水,又岂会溺亡?!”

眼见双方又要争执起来,尚恪只得又拉住妇人劝道:“张大嫂且宽心,只要汪娃尚在人世,我们一定竭尽所能将他找回来,你且回去耐心等待可好?”

我看得于心不忍,也上前帮着劝了几句,那妇人终哭哭啼啼地去了。

却听身后另一名守卫低声嘀咕道:“找得回来就怪了,之前丢了多少半大孩子,最终哪个找了回来……奉天这地方,邪性得很……”

我听得心中一阵骇然。

跟着尚恪在漕运衙署落脚,我便忍不住问道:“奉天府上,竟丢了许多个孩子?”

“可不是。”尚恪无奈叹道,“不过大半年的时间,来府衙报案说不见了孩子的,倒有七八家。说来也邪门,丢得皆是八九岁的半大男孩儿,跑出去玩便不见了踪影。衙门的捕快也曾下了大力气搜索破案,却最终无果而终。”

“接连丢失孩童……”箕水豹望我一眼,“这奉天府,到有点像小月你写过《西游记》里的比丘国。”

“《西游记》是你写的?!”尚恪顿时眼睛一亮,对我满面的崇拜,“简直是本奇书啊!冷姑娘如此造诣,真旷古烁今!”

姑娘我脸一红:“呵呵……”

“不过,真如师兄所说。”尚恪无奈摇了摇头,“自从几个孩子丢失,其中一个还在江边被发现了脚上的一只鞋,这奉天府中便传言,说是高邮湖的湖怪来了奉天,栖息在湖底,要用童男的纯阳之体以补精气,故而将江边玩耍的男童掳了去吃掉。”

我和箕水豹相对苦笑:“这传言,还真是无稽之谈。”

“先不说这男童走失之事了,我们正事要紧。”尚恪说着,将一名叫魏奇的手下唤了来,“我临行前嘱咐你的事,你办得可妥当?”

魏奇抱拳道:“大哥有令岂敢不上心,我与和兄弟两人,自倭国人的商船在码头靠岸便紧盯着,一刻不曾离开,直至那船离开奉天。”

我不禁暗暗赞许:尚大哥倒有先见之明。又听尚恪道:“如此,便将那些倭国人在奉天的一举一动,详述给我们听。”

“是。”魏奇煞有介事地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儿,“那倭国商船与本月初三早上辰时,在我奉天府码头靠岸;又于初四早卯时离去,在奉天府停泊一日一夜的时间。”

这便有些奇了:“若只为例行倒换文牒,何以需要如此之久?”

魏奇咧了咧嘴:“这倭国人的商船,恰巧在来奉天途中出了些故障,一来便打听奉天码头附近可有修船的地方,便经府中人引荐,到徐记船坞去了。”

故障?我明明记得,我们爷仨搭顺风船的时候,那船还好好的,“他们的船,在船坞停靠了多久?”

魏奇低头看了看他的本儿:“哦,从初三傍晚酉时,直至第二日清晨离去,期间还出了档子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