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定异就这么丢下她和长鸣走了。
赵无眠攥着手里那一大沓书信,说不出心里头是什么滋味,总之很不好受。这一大沓信笺都是祁霜霜写给冯定异的,捧着它们让她觉得自己像是捧了一颗心。
她想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冯定异说娶亲就娶亲,说变心就变心。
她十六岁那年和长鸣下山入世,离开旱地到达江湖,游历大江南北。两年前她们去到大荆首府长安,与京兆尹千金祁霜霜结识,半年后,又因为祁霜霜认识了冯定异。
祁霜霜和冯定异就像话本里一见钟情的才子佳人,彼时祁霜霜是高门贵女,说亲的媒人之多,差点就要踏破祁府的门槛。依照她的身份,不说嫁给王侯将相,起码也得是长安城的名门望族,可就因为七夕之夜去逛了个花街,祁霜霜遇见摆摊给人写字作画的冯定异,从此“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祁霜霜没说,但赵无眠猜她定是老早就对人家情根深种了。两个小姑娘几个月见上一面,祁霜霜十句中定有九句在说冯定异的事,剩下一句不是感慨就是夸他,赵无眠还记得自己当时有多心痒难耐,好奇是什么样的才子才能让矜贵的祁霜霜变得不像祁霜霜。
大体情爱都是盲目又不顾一切的。因为祁霜霜的引荐,终于中举的冯定异进踞京兆府,短短一年,就从替补曹员缺位的五官掾做到了京兆尹祁良倜的从事。若说冯定异没有真本事,赵无眠是一定不信的,甚至在祁霜霜和冯定异的事还未败露之前,祁良倜所言所行,无一不说明他对冯定异的赏识。
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才子佳人往来的书信不知怎的落到了祁良倜手中。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京兆尹一怒又何尝不是“伏尸百万”,只消半月,祁霜霜就被许配给了京城的世家子弟,嫁妆彩礼都敲定了,偏偏祁霜霜在大婚当日闹着上吊自缢,逼不得已,亲事不得不取消。
祁霜霜这么一闹,京城算是没有好人家敢娶她过门了。祁良倜膝下无子,人到中年就她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自小到大都是以男子学的仁义礼去教导她的,哪成想养到十九岁,一直循规蹈矩克己守礼的宝贝女儿会为了个男人跟亲生老爹对着干,这算是彻底伤了祁良倜的心,也彻底触犯到了他的逆鳞。
祁良倜对内禁足祁霜霜,不让她和任何人有书信来往,赵无眠当时刚从蒲州游历归来,经过长安想去看看祁霜霜,没成想人没见着,却得知这大半年发生的一堆糟心事。赵无眠不明白祁良倜为何要棒打鸳鸯,想去京兆府劝说下这名和祁霜霜一样固执的京兆尹大人,于是京兆尹大人把她也给记恨上了。
不单是从内入手,祁良倜对外打压冯定异,先是降职再到削职,最后又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将他贬离京城贬去浔阳。
不得不说,祁良倜这计算盘打得真是好。一个月后,冯定异果然忘记了和祁霜霜的山盟海誓,另做她娶,甚至连一声告知都没有。
赵无眠回想着一年前她两头跑,就为了给这对浓情蜜意的爱侣送上一封书信。当时多好啊,郎有意妾有情的。
她不单单因为冯定异变心伤怀,还因为他对自己的态度。好歹是认识了一年的旧友,可能冯定异并没有把她当成真正的朋友吧,但赵无眠对他是投入了真感情的。千里迢迢来送信,却听他说自己“多管闲事”“挑拨离间”,这些话真的扎到她心窝子了。
赵无眠也不知道这是自己今天叹的第几口气,她把信整好,小心翼翼地放进麻包里,由仆役领着离开高宅。
长鸣走在前头,迟迟不见赵无眠上来,回过头,就看见她红彤着两只大眼,慢吞吞地跟着。她这副模样让长鸣心头一紧,长鸣知道她心里难受,倒回去把她的小手牵在掌心中,也不说其他的,只沉默地陪着她。
赵无眠揉了揉眼睛,扭头问长鸣:“长鸣,你说回到长安以后我该怎么跟祁姑娘说啊?”言讫,她又叹了口气。
长鸣默了默,答道:“实话实说。让她早日接受事实,早日走出来。”
赵无眠沉默,半晌后才点点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又想到了冯定异,连长鸣拿走她背在身上的大包袱也没察觉。
这次见过冯定异后,她突然记起了许多以前被忽略的小事。她想起还在长安城时,祁霜霜七日里有五日都会让她去贫者栖身的闾左给冯定异送话,约他子时在城隅相见。可冯定异从来不给她一句正话,只说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