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快点!”执鞭的解差回头大吼了一句,唇焦舌敝的犯人们便牟足劲加速,一时间,镣铐撞击声变得频繁。
日头太大,赵靑蕖的双眼已经被汗水蛰地模糊。那解差一下下甩着长鞭,直甩得赵靑蕖头晕眼花,两耳轰鸣。
他渐渐跟不上队伍了,像个软脚虾似的跌跌撞撞走了几步,便一头栽倒在地。
摔倒那一刻,一直昏昏沉沉的脑袋突然有了片刻清明,他知道自己必须赶快站起来,赶快跟上队伍,但是木枷、手铐、脚镣,还有头顶的大太阳,全都成了阻碍。
“嗖”的一声,长鞭狠狠抽了过来。
紧接着赵靑蕖小腿大痛,痛得他几乎要晕厥过去。
“不吃鞭子就不知道使劲是吧,撮鸟东西。”解差连着在他小腿上狠抽了数鞭,“我让你懒,让你懒。”
皮开肉绽的痛楚令赵靑蕖更加站不起来,尚未缓过劲,凶神恶煞的解差收起长鞭,攥住他衣领,一把将他提起来,与他脸贴脸——
“瞧瞧瞧瞧,昔日风光无限的大冢宰都成什么熊样了?”
解差用鞭柄一下下拍打赵靑蕖脏兮的脸,挖苦完还不忘得意的大笑。
赵靑蕖由始自终都极为平静,看见解差大笑,他也跟着笑,却不是像那解差笑到露齿,而是讥讽地勾起唇角,冰冷地看着诋辱他的解差。
明明是蓬头垢面的犯人,可枯草一样的乱发后,一双狭长上挑的凤眼流光溢彩又冰冷蚀骨。
解差被他凶恶如狼豺的双眼瞪得后背发凉,寒毛直竖,禁不住浑身哆嗦,手跟着一软。
赵靑蕖重新跌在地上,刚受过鞭刑的小腿疼得他不能动弹。他想自己的腿怕是废了。
呵,他赵靑蕖也有今天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又是“嗖嗖嗖”的声响。
一鞭鞭抽下来,赵靑蕖的小腿痛得彻底失去了知觉,他紧紧攥住掌心,鞭子每落下一次,他昏沉的脑子里都闪过了许多往事,可当他想去深究时,又什么都抓不住了。
“敢瞪我?!我让你瞪,让你瞪!腌臜货!”
一鞭接着一鞭抽在他身上,鞭鞭入肉,同行的犯人们皆噤若寒蝉,自保都不能够的人,又怎么会有闲情逸致管他人的死活。
街上围了一圈人,对他指指点点,偶尔有“贪污”“狗官”“活该”这类的词眼传来,赵靑蕖想要听清他们到底骂了什么,可是刚集中注意力,一个圆圆的东西突然砸到了他的额上,紧接着黄色的液体顺着他瘦削的脸颊流下。
哦,原来是鸡蛋。
不知道是哪个义愤填膺的百姓开了先河,越来越多的人抓起手边的东西往游街示众的囚犯身上砸去。
赵靑蕖趴在地上,木枷把他脖颈硌得难受,但这样的难受和鞭打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倘若他就这样死了……
也算是孤独地来,孤独地去。
只是不甘心,他好不甘心。
凭什么他要接受这样的结局?!
呵,阎王若真有这个胆,那就来收他试试!
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铃铛声,抽在他身上的鞭子倏地停下——
“哎哟!哪个不长眼的东西?!”
“差爷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是后面有人推我……”
有人撞上了挥鞭解差的后背,解差杀气腾腾地转过身,就看见个唇红齿白的小道士。
那小道士身量不高,但长得极为清秀,一看就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腰间还别着个叮当作响的旧铜铃,正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解差瞪圆的虎目慢慢收了起来,下意识把手中的鞭子收好,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凶悍。
许是小道士面相太过无害,解差装模作样地哼了两声,说道小道士几句便罢休。
瘫在地上的赵靑蕖抬眸望向小道士,额前的乱发并不妨碍他的视野。
那小道士正一脸憨笑地赔礼道歉,明媚的笑容就像这六月骄阳,一看便是不识人间疾苦的稚子。
这是他第二次见着这个笑容了罢。
第一次是在哪儿来着——他已记不清。
但小道士当时不单喂了快要渴死的他一口水,而且还给了他一个白花花的馒头——他记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