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双目相对,互不退让。
夏寻知道自己这回是真遇到个难缠的对手了。
柏凌云是正人君子,在某种层面上说他甚至比夏寻更具有君子的风度,即便行谋也是堂堂正正。他说要以棋局争锋,这里头明摆着告诉人是有坑的,可他却连坑上的稻草也不铺垫一层,直接拽着你的身子就一块往下跳。
如此堂堂正正的阳谋,就连夏寻看来,都不得不为之敬佩三分。
对视良久,夏寻无奈地摇摇头:“穿鞋的,净怕这光脚丫子,遇到你可算我大倒霉。”说着,夏寻稍转话风问道:“你的棋艺很高么?”
柏凌云谦虚道:“翰林院善兵策,象棋也是我长项,但肯定没你高。”
夏寻也不谦虚,道:“既然没我高,如何败我?”
柏凌云微微笑道:“我说了,我根本就没想过能赢你。而且,你也该知道我在想什么。所以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你就别用那套激将法来勾引我的战意了。这对我无效,也只会让你徒劳唇舌,浪费你我的时间,此般无味更无趣。”
“……”
夏寻的心思被一言道破。
眉宇间的无奈不由深陷三分。
眼前这对手着实棘手难缠,水火不侵,软硬不吃。
夏寻无奈问道:“那这盘棋该如何下?”
“哗哒哒哒…”
“棋战兵略。”
柏凌云将带来的抹布袋子解开,再倒出里头的三十二枚红黑棋子。随后把棋子逐一摆放在棋盘之上,解释道:“棋盘为沙场,棋子为将士,此为棋战。天启为十数,冲天为二数,聚元以下修者皆为一数。将所有将士归于棋局,便为战局。局中每枚棋子皆纳二十数,便为你我之战将。棋亡则将亡,将亡则玉碎,帅亡则全军覆没。”
“扑街!你玩野吖!?”
“哪有这样下棋的!?
“……”
这头柏凌云话罢,后头道上夏侯听得规矩顿时燥起。提手指着柏凌云便放声喝骂道:“吃一子就将亡玉碎,即便阿寻能全盘完虐你,你也能吃他兵卒,你他娘摆明就是坑人吖!扑街!”
柏凌云闻声稍稍抬头,目光越过夏寻看向夏侯,然后颇为调侃地回喝道:“夏侯,你说对了!我摆明就是在坑人!但这个坑你们不跳也得跳,你就那后头慢慢骂吧!夏寻昨夜不说了么,你骂我再惨,也伤不着我半根毫毛,我无所谓。”喝话罢,柏凌云没再理会夏侯,转眼看回夏寻,玩味笑问道:“你说是这道理不?”
“……”
夏寻很没脾气。
头也没回,提手便朝着身后摆了摆,示意夏侯别再呱噪了。
顿了顿,道:“你这算盘打得可真划算,我这三百来人可个个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儿郎…”
“不不不。”
夏寻话未说完,柏凌云直接就将他后话断下:“你这话就不用说,我料到你会有此番计较。虽然你的人马已是残兵,我本无需理会。但我柏凌云平生不喜做落井下石之事,况且我违誓前来已经无赖,所以我让你一步。我以你的三倍人马纳入棋盘,你布置三百二十数,我布置九百六十数,如此你可还有话说?”
“额…”
“神器!?”
“他手掌的扇子是万里山河!”
幻想破灭,真实回归自然。
蝾螈泽的原本面目随之呈现。
夏寻身后的北人与考生纷纷被眼前奇景所惊诧,奇幻之中还误以为柏凌云手里的扇子,就是翰林院的那把镇院神器。
“不是万里山河。”
独少定眼细看片刻,解释道:“万里山河向来由翰林院正掌管,这应该就是千里江山。和古梵手中的两件圣器一般,柏凌云手里的扇子也是一件神器的仿品。但纵然是仿品,能有如此幻化万千的神奇威能,也算得中品圣器。千万不能小瞧。”
“……”
后头人儿惊诧,前头人儿亦惊诧。
北人与考生们被幻想破灭的神奇所震撼,夏寻则因幻想破灭后所显露出的真容所惊出一身冷汗…
是人。
很多人。
随眼望去,数里之外,蝾螈两山之后的荒野山涧间此时几乎全布满了人。东一波西一戳,乍眼看下就有七八方人马之多,其数量总和少说也有万余之数,而且只多不少。在漫山遍野的伏兵之中,夏寻还看到了一辆他最不想看到也是最让他忌惮的马车。
两匹烈马牵宝蓝轻车…
那是翰林院的马车,余悠然就在里头。
而那马车之后还杀意腾腾地站着近千号人马,看他们那架势是随时都能来上一波冲锋的!夏寻想不明白,余悠然的老窝在徽山,离鱼木寨将近有五六千里远,如此远的一段距离余悠然是怎么带着这千号人马给一夜跨过来的?
“怎…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
出乎意料是大出所料。
看得这数里外的阵仗,夏寻的脑袋一下子就没转得过弯来,迷迷糊糊。
“很惊讶对吧?”
“是很惊讶啊。”
柏凌云玩味笑起,说道:“呵呵,别说你惊讶,刚开始我也是惊讶得够呛。”
“昨夜四更我到的蝾螈泽,本以为已经是够快的。谁知道余悠然的马车,早就停在山里等着了。五更初唐门、大雷、千城山他们就前后脚到来。辰刚过剩下的龙堂、红星、婆罗门那些牛鬼蛇神不知哪来的消息,居然也跑过来凑热闹。呵,当时我可心慌得很啊。毕竟昨夜一战闹那么大动静,皇族损兵三千正处劣势,伤重之虎群狼围杀之的道理谁都晓得。只不过,幸好昨夜领兵之人是我而非公子,也幸好他们都是聪明人,深知拿下我这书生不单止不能影响大局反而还会惹恼皇族的利害关系,否则我这千号人马可就成你的替死鬼了。但由此可见,你对他们来说是多大的威胁。”
夏寻稍稍皱眉:“我不信。”
柏凌云挑起眼皮,细细打量去夏寻一眼,疑问道:“你不信什么?”
“你就别在这里骗人了。”
夏寻道:“相较而言,皇族再孱弱也是头猛虎。我不信他们会放着一头重伤之虎不打,却来打我这头病猫。也不信那些牛鬼蛇神无缘无故就敢跑来劫杀。如无意外,你我相争无论谁胜谁负,都免不得渔翁得利。我们都跑不掉。”
“……”
柏凌云闻言即显诧异,但随之就释然。
所谓明人不说暗话,夏寻的眼睛可不是那么好蒙骗的,柏凌云区区三两花言巧语又怎能使他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