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朝天子 第五十五章 一夜长大(急召月票!)

庆余年 猫腻 7390 字 9个月前

以前这些事情,陈萍萍一直坚持不肯对范闲言明,只是已经到了今日,再做遮掩,再不想把范闲拖入当年的污水之中,已经没有那个坚持的必要了。

“果然如此。”范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春天的和暖气息入他的肺,却是烧得他的胸膛辣辣的,虽然这些事情他早已经猜到,但今天听陈萍萍亲口证实,依然难以自抑地开始灼烧起来。

“三年前你就问过秦家为什么会反。”陈萍萍忽然极有兴趣地看着他,问道:“以你的目光,应该看不到这么深远,是谁提醒你的?范建?”

“父亲从来不会对我说这些。”范闲苦笑了一声,说道:“是长公主。”

这个名字从范闲的嘴唇里吐出来,陈萍萍也变得安静了些,目光看着窗外的青树,淡淡说道:“这个疯丫头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她根本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却只是从这些细节里就猜到了过往,实在厉害。”

“京都叛乱的时候,你和长公主是不是有联系?”范闲问出了一个隐藏很久的疑问,因为当时监察院的反应实在是有些怪异,即便是皇帝陛下定计之中,让陈萍萍诱出京都里的不安定因子,可是陈萍萍的应策也太古怪了些,尤其是长公主那边,似乎也一直没有刻意留意监察院的方向。

“没有。”陈萍萍闭着双眼说道:“有很多事情是不需要联系的,只需要互相猜测彼此的心意,彼此的目的。世上最妙的谋划,只是灵机一动,全无先兆,彼此的心意搭在了一处……一旦落在纸面上,便落了下乘。”

“关于这些事情,你要和你那个死了的丈母娘好好学习一下。”陈萍萍睁开双眼,微笑说道。

范闲微涩一笑,点了点头。

陈萍萍便在此时,忽然轻轻地问了一句:“现在你知道的足够多了,以后打算怎么做?”

范闲沉默许久,然后开口说道:“我不知道。”

陈萍萍有些微微失望地叹了口气。

“有证据吗?”范闲的声音有些微颤:“哪怕是一点点的证据。”

“世界上很多事情是不需要证据的,只需要心意,我也是几年前才确认了那个人曾经动过的心意,坚定了自己的心意。”

陈萍萍的这句话和四顾剑的剑道颇有相通之处:“当日大军西征,陛下在定州附近,你父也随侍在军中,而北齐大军忽然南下,我领监察院北上燕京……”

“叶重也被换到了西征军后队之中。”陈萍萍只是冷漠地陈述着一个事实,“最关键的是,你母亲那时候刚生你不久,正是产后虚弱的时候。”

范闲的两道眉毛渐渐皱起,问道:“五竹叔呢?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离开母亲的身边。”

“神庙来了人。”陈萍萍微微一笑,说道:“使者出现在大陆之上……我虽然一直不清楚你母亲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但是我能猜到,她和五竹和神庙一直都有些瓜葛,而且五竹一直很忌惮与神庙有关的任何事情。”

“神庙来人不止一次,至少是两次,我知道的就有两次。”陈萍萍叹了口气,说道:“来一次,五竹杀一次,当时的世间,能够威胁到你母亲的人,似乎也只有神庙的来人,而五竹根本不允许那些神庙来人靠近你母亲百里之内。”

“所以五竹离开了。”

“但你母亲却依然死了。”

“死在……自己人的手里。”

陈萍萍古怪地笑了起来,自己人三个字的发音格外沉重。

范闲也笑了起来,笑的格外用心,然后站起身来,拍拍陈萍萍的肩膀,说道:“这些事情我早就猜到,只是从您的嘴里听到后,才发现感觉竟是如此的真实,好了,这些事情您不要再想了。”

陈萍萍笑着问道:“箱子应该还在你手上吧?五竹在哪里?”

范闲有些苦涩地笑了笑,片刻后说道:“箱子不在,五竹叔有事离开了。”

陈萍萍嗯了一声,又一次没有在范闲面前掩饰自己的淡淡失望。

范闲忽然微异问道:“你知道……箱子在我手上?”

“你那老爹也知道。”陈萍萍说道:“所以你那个老爹才不知道。”

范闲微微动容,许久才消化掉心头的震惊,想到已然归老的父亲大人原来在暗中,不知道替自己做了多少事情,心头不禁生起一丝怀念,再一次拍了拍陈萍萍瘦削的肩头,笑着说道:“你让我向死了的长公主学习,我看你倒是应该向我还活着的父亲大人学习,该放则放,该退则退。”

他把两只手放在陈萍萍的肩膀上,微微用力,说道:“以后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陈萍萍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只在心里想着,以这个孩子的性情,只怕还要继续看下去,熬下去,却不知道要看到什么时候,熬到什么时候。世间每多苦情人,而似范闲这种身世,毫无疑问却是最苦的那一类人。

一念及此,陈萍萍忽然觉得自己和范闲这二十年来的苦心没有白费,至少范闲健康的长大了,而且成长的是这样快……似乎只花了一夜的时间。

……

……

(关于范闲,我实在是写的很痛苦,很多时候我在做置换,如果我是范闲我会怎么处理,但我根本找不到答案,虽然大纲早就定了,可是写下去,还是那样地困难,我会再努力地再思考,再思考。

关于爆发拉票,我没能力爆呀,啊啊啊啊,明天要写的比今天少些,后几天都要少些,因为……家里是真有事儿在忙,实在是抱歉。眼珠一转,只好像奸商一样地喊了:我日更三万五!你们手中的月票在哪里?……呃,原来人是可以无耻到像我这种地步的。)

一个人的悲伤并不能让整个陈园都低落起来,尤其范闲脸上的悲伤总让人觉得有几分促狭和嘲弄。陈萍萍坐在轮椅上,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距离范闲第一次见到陈萍萍已经过去了五年的时间,这五年里他看见陈萍萍衰老,沉默,体会过这位长辈的可怕,但从来没有发现过,陈萍萍的笑容,有一天竟然会显得这样纯净,就像小孩子一样纯净。

惯常笼罩在轮椅上的黑暗气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早就已经不见了,今日的陈萍萍看上去就像是个吃了一辈子素的信徒,浑身上下透着清新喜人的气息,似乎由内至外都是透明一般。

范闲怔怔地看着他的脸,知道相由心生,却不知道是怎样的心路历程,让陈萍萍变成了如今的模样。老人的眼睛有些苍漠,但却不是无情的那种冷漠,只是平稳的,淡淡地看着范闲,缓缓开口说道:“除了那个毒还有什么?”

“还有很多,以前我们就谈过。”范闲叹息着,盯着陈萍萍的眼睛,说道:“你让费先生路过东夷城,想尽办法保住四顾剑的命……”

这一句话开始,范闲不再用询问的语气,而像阐述事实一般开始字字句句出口。

“苦荷想尽一切办法延长你的性命,是因为他那双眼睛看的清楚,只要你活得越久,你和陛下之间翻脸的可能性越大。”范闲低着头继续说道:“你让四顾剑活的久,是因为你早就已经想好,让剑庐那边戮穿影子的身份,从而逼陛下对你动手。”

“逼?”陈萍萍笑了起来,似乎听到了一个很有趣的词。

范闲没有被老人家的笑容打动,叹了口气,说道:“关于三年前你的中毒,现在看起来,当然也很清楚了。你借此不进京,放着长公主和太后在京都瞎折腾,名义上是听从陛下的密旨,放狗入院,实际上却是存了更大的念头。”

他自嘲笑道:“当时我的情况比较危急,一时间也没有往深里想。后来才想明白,长公主的首席谋士袁宏道,秦家老爷子最信赖的监察院内奸言若海,这都是你的亲信,虽然你人在四野,对于叛乱的局势却是无比清晰,有这样两个人在暗中帮你,如果你要替陛下控制局势,断不至于让京都乱成那样。”

陈萍萍笑了起来,声音有些尖锐:“那你说,我为什么没有控制局势?”

“你本来就想局势乱一些,你恨不得让宫里的人都死干净。”范闲低头幽幽说道:“陛下放了一把火,你却让这把火烧的太旺了些……烧死了太多人。你本指望,到最后天地一片白茫茫,最后就剩下我和老大两个人,再来收拾残局。”

“问题是:你还有件事情没有说明白,为什么我要背叛陛下?难道我就有能力让整个京都,只留下你和和亲王两个人?”

“你有这个能力,我从来不怀疑这一点,如果陛下真的死在大东山的话……袁宏道和言若海两个人的作用根本没有完全发挥出来,你就直接抛了袁宏道。”范闲看着陈萍萍,觉得嘴里泛起一股奇怪的滋味,有些苦有些酸,“至于你为什么背叛陛下,你我都心知肚明。”

陈萍萍哈哈笑了起来,拍着轮椅的扶手,就像拍着风中劲节十足的空竹,嗡嗡作响。他沉默很久之后,死死地盯着范闲的眼睛,就像是盯着很多年前同样年轻的那个人,阴阴说道:“难道不应该?”

范闲沉默,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句话,身为人子,他当然不能说不应该,他甚至一直震惊于陈萍萍对叶轻眉深刻入骨的怀念和那种足以烧毁一切的复仇欲望。

陈萍萍是皇帝最亲近的大臣,自幼也是在诚王府里服侍,他与叶轻眉见面很晚,相处的时间想必也不会太长。可就是因为这样一个生命中过客一般的女人,整个天下最黑暗的特务首领,在心里藏了一把匕首,一藏便是二十余年,刺伤了他的心,刺伤了所有的人心。

陈萍萍忽而疲惫地躺回轮椅之上,说道:“你不懂当年,你不懂。”

对于当年的事情,范闲没有亲手参予,自然不敢轻易言懂。他只是沉默着,计算着,隐忍着,根本不知如何处理,如果人与人之间只是仇恨的关系,或许这世界要简单许多,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是这样的复杂。

……

……

“你服毒的第二个原因,我也想明白了。”范闲看着陈萍萍古井无波的双眼,忽然心尖抽痛了一下,觉得人世间的事儿确实有些伤人伤神,说道:“你本以为陛下再也无法从大东山上回来,你又毁了他的江山,你们一世君臣,你便去黄泉路上陪他走一遭,也算是全了君臣之义。”

陈萍萍闭上了双眼,说道:“毕竟我看着陛下从一个孩童成长位一代帝王,我太了解他,他是个很怕孤独的人,我担心他一个人在阴间的道路上害怕,所以想去陪他。”

“陪他?”范闲的声音刻厉起来,“他杀的人够多了,黄泉路上陪他的人也不会少,你用得着这样?”

他平伏了一下情绪,沉声说道:“更何况他没有死。”

“要一个人死,总是很难的。”陈萍萍第一次在范闲的面前,把这句话叹息着说了出来,望着他悠悠说道:“我从来不会低估陛下,所以在谋事之前,行事之中,我总是无比谨慎,做好了失败的所有预估,即便失败,也不会留下任何把柄,更不会拖累到你。”

范闲看着陈萍萍,心头忽然生起很强烈的崇拜感觉,他对这个老跛子太熟悉了,有很多事情,对方都没有瞒过自己,所以自己比宫里那位皇帝老子更了解陈萍萍做过些什么。

在这个世界上,能够暗中筹划对付陛下,却能够瞒过陛下的人,大概也只有陈萍萍一个人。这位监察院创始人在阴谋方面的能力实在太强,强到根本没有刻意地去编织什么,只是顺着天下大势而行,间或抹上几笔浓黑的色彩,便曾经将陛下和庆国陷入了一个可能万劫不复的境地。

只是皇帝本身的实力太过强大,强大到可以轻易撕碎一切阴谋诡计的地步。不过陈萍萍也真是厉害,即便这样,他依然没有露出任何细微处的漏洞,甚至还从很多年前便安排好了退路。

陈萍萍不在乎生死,他在乎的后路便是自己死后范闲的安危,所以从悬空庙开始影子意外地刺伤范闲后,他便开始安排这一切,包括山谷里的狙杀,甚至还包括宫里的那件事情,都是他在与范闲进行着割裂。

即便将来一朝事发,这些藏在很深处的事情,都会成为陈萍萍与范闲之间的割裂,在那些辛苦查出来的证据面前,皇帝自然会相信陈萍萍是想要杀范闲的,范闲自然和陈萍萍的事无关。

至于陈萍萍为什么要杀范闲,那是需要皇帝去思考的问题。范闲在悬空庙事中受了重伤,险些身死,山谷中也是险到了极点,这两条证据,太过强大。

范闲能感受到陈萍萍的苦心,看着他苍老的面容,体会着对方从心里浮出来的清新气息,心头感动,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

……

陈萍萍的脸色平静无比,说道:“这些事情,应该是三年前你就已经想明白的东西,那日陈园未复,你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为何今天又要来一遭?”

“陛下总会动疑,尤其是你在东夷城那边又玩了这么一手。”范闲说道:“我只有来和你挑明这些事情。”

“东夷城那边是三年前安排的事情,我自答应你放手之后,便已经放手了。”陈萍萍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