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北海雾 第十章 你糊我糊大家糊

庆余年 猫腻 3281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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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已入夜,考生们渐渐离开了礼部考院,经历数日折磨,众人早已是委顿不堪,呵欠连天,浑身酸臭,一脸惘然。还剩下一些笔头慢的学生犹在伏案咬笔,又有一些学生却是灯下和衣睡着,还没有到时间,自然也没有考官去管他。

礼部之侧铜驼巷中忽然响起一声锣,锣声清脆,似乎要唤醒笼盖在京都上空的夜色。

“时辰到,各学子住笔。”

随着一声喝,礼部下属官吏们开始清场,将那些犹自抓着毛笔不放的学生将院外赶去。有位至少有四十多岁的考生,头发已经花白了,试卷却还没有做完,哭嚎着死不肯离开自己的书案,结果最后惨被几位监察院的吏员生生架了出去。

良久之后,众人似乎还能听到那位考生嘤嘤切切,鬼哭一般的难听声音,在礼部考院之外回荡着。

范闲叹了一口气,心里却没有什么同情——这个世界,那个世界都是一样的,你能够做什么,适合做什么,其实是全看你自己的努力罢了。并非他是个冷漠无情之人,只是对于他来说,这些学子们的会试结束了,而他自己的会试……却才刚刚开始。

春闱结束当夜,便要马上封卷,这是范闲的职司,而总裁官与两位座师两位提调,都是高坐堂中,也不敢离开,全等着范闲领着人完成糊名抄录这两道手续,然后才能封卷画押。

明烛大亮,整个礼部二衙里一片繁忙景象,外间是数十位老吏在分割试卷,分类整理,另一个小房间里,则是范闲一面揉着太阳穴,一面看着两位礼部的官员在进行糊名。

所有的试卷糊名之前,都要先送到范闲面前过一道,范闲不敢怠慢,细细看着卷子上的名字,与那四张纸条上的名字做着对应,过了许久之后,他已经从里面挑了十数张卷子,不引人注意地搁在了自己的右手边。

在他侧方的那两名礼部官员低着头互视一眼,知道那十几张卷子是朝里宫里的大人物打过招呼的。

做完了手头上的事情,范闲向那两个人招招手,示意开始糊名,那两位礼部官员不敢怠慢,赶紧开始将试卷上的学子姓名籍贯一处用纸张盖住。

范闲也不避嫌,细细在旁看着,终于发现了这些庆国的官员们是怎样进行这种事情,原来但凡是自己挑出来的卷子,在糊名的时候,所用的纸条会比一般学生糊名的纸条略微短上一丝。

看着礼部官员严肃地在自己挑的试卷上郑重的糊上短纸条,范闲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想如果日后郭攸之知道,这些试卷并不全是朝中大员所请,有几份却是自己看中的真有才学之人的卷子,比如那个叫杨万里的憨人——郭老匹夫会不会气到吐血?

他却不知道,自己的小手段落在监察院大老的手里,郭尚书连吐血的机会只怕都没有。

“胡闹台!”

陈萍萍咕哝着骂了一句什么,桌旁那几位监察院的头目有些畏惧地看着院长大人发脾气。陈萍萍将膝盖上的毯子扯了下来,咳了两声,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没有一丝美感,说道:“院里的规矩很清楚,宫里的事情我们不能插手,除非陛下下旨。”

四处头目言若海苦笑摇头道:“只是未免可惜了些,以往倒是查过科举舞弊之事,但这种事情都是发生在高门大院之中,我们安插的人手不足,难以找到线头。今次得了这几个人名,顺藤摸瓜,不难将事情背后的官员揪出来,只是想不到竟然会牵连到东宫。”

监察院内部的说话向来极其大胆辛辣,除了对于皇帝陛下的无上忠心之外,这些密探首领们根本不在乎旁的人。

陈萍萍推着轮椅来到窗边,花白的头发与窗上的黑布一映,显得格外分明,他冷冷说道:“这位提司大人的命真好,陛下昨夜才决定今年要查科场弊案,他就送了这么份礼物来。”

言若海对于那位从来没有见过面的提司也是极为好奇,不知道对方是如何能拿到那些名单,轻声应道:“早该查了。”

“嗯。”陈萍萍一挥手,让这些属下自去各府安排,准备数日后的大动作,却将言若海留了下来,半晌之后,才寒寒说道:“知道提司身份的,有很多人,所以这件事情根本无法保密,陛下还想给太子留些颜面,所以东宫那边的人我们不要动。”

“那宰相?”言若海忽然间灵光一闪,猜出了提司的身份,不免有些震惊无语。

陈萍萍眯着眼睛看着他:“你既然知道他是谁,当然知道,他的岳父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动的。”

“其实这些人都不能动。”言若海苦笑道:“除了太子之外,一位是宫中的贵人,一位是宰相,还有一位是枢密院的元老,我们院中与军方关系一向良好,总不能为了这些小事把关系撕破了。”

“嗯。”陈萍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这三条线都要动,但是都不要追到根上,不然朝野震动,连陛下都无法收场。这些做臣子的啊,或许就是猜到了陛下不可能因为科场弊案而穷治天下官吏,所以这些年才会如此大胆。”

他忽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有些阴寒:“但他们没有想到,世上还有人的胆子比他们还要大,居然一反手就卖了这么多人。”

言若海皱眉道:“范提司此举大为不妥,一下子得罪这么多贵人,如何收场?”

“他这是把题目交给老夫在做。”陈萍萍的脸色不知道是怒还是狂燥,总之心情不怎么好,“他知道老夫不会让他站在风口浪尖上,之所以给这名单过来,只是告诉我,他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要我帮着处理!”

言若海不敢接话,心里却是更加震惊,那位司南伯的大公子究竟与陈院长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居然敢如此行事?而且看大人的表情,竟似真地准备按照他的方略去做。

陈萍萍回复了冷静,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只是笑声未免有些尖锐难听:“有意思,果然有些意思。”

言若海好奇问道:“范提司这样做,对于他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