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拔剑四顾心茫然

庆余年 猫腻 5390 字 9个月前

此时四顾剑还缩在轮椅上咳嗽,他仅剩的那只手捂在嘴唇上,身旁没有剑。

所以他招了招手,地面上一柄剑动了,动的极快,就像是一道电光,来到了他那只稳定的手掌中。

四顾剑挥剑,剑势并不圆融,就像是七道青青山峰,忽然撕去了外面的树木之皮,露出下方奇崛嶙峋的如刺岩石,要把这老天刺出七个大洞。

面对着城主府最后七名高手的壮烈绝杀,四顾剑很随意地刺出一剑,以壮烈之中的漠然噬血意志回了过去,在同一瞬间,刺出了四剑,四剑却是刺向了七个方向。

这已经是超出世俗的一剑。

里面挟杂着顾前不顾后的气势,但隐在气势之后的,却是超脱了气势的无上意志,因冷漠而洒脱,因噬血反而淡然。

四剑刺中七人,七位高手颓然堕地,无声无息。

四顾剑一拂袍袖,手中普通钢剑脱手而去,直刺东夷城城主的胸膛,没柄而入。

自四顾剑坐着轮椅入府之后,这位东夷城城主没有一句辩解,没有一声叹息,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等等着死亡的到来,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这位远房族叔,既然亲自出庐,那么自己便只有死路一条,对于一个疯癫的大宗师,对于一个噬血的剑圣,对于一个屠尽自己亲族的无情怪物,城主大人,没有一丝感情。

城主咳着血,感受着生命的离去,开始流泪,在这临死前的一刹那,他的心中或许有太多的不甘与怨意,就如同庆帝在很多年前生出的怨意那般,世间,本来就不应该有这些大宗师的存在。

这世间,太没有道理了。

范闲一直认真地看着四顾剑的出手,因为这是进入城主府后,四顾剑第一次真正地出手,他的手中有剑。他的目光极为敏锐,他捕捉到了最后那四剑的方法和出手轨迹,所以他的心头无比震惊。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四顾剑,如鸟在天,如鱼在水,一动一静之间,根本全无先兆,只凭心意出剑,哪里仅仅是顾前不顾后,顾左不顾右的壮烈而已。

清丽冷酷到了极点的四剑,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三顾频烦天下计,长使英雄泪满襟,拔剑四顾剑心茫然,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观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涕下!

…………在苏州城内,叶流云曾经一剑斩半楼,范闲当ri以为,世间的剑技巅峰便不过如此了,但今ri看见四顾剑的出剑,他才知道,原来剑这种杀人器,最强大的象征,便是在于剑与心意相通,世间再也没有比心意更快的表达方式了。

心意在何处,剑尖便在何处。

能修行出大逆天地常理,不应存于天地之间的剑法,cāo剑者只怕自己也会感到了一丝震慑,就连cāo剑者自己,只怕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使出这样的剑法来,一剑之后,剑客手执滴血长剑,四顾茫茫荒野,而生茫然之意。

四顾剑的真义,原来最后依然还是心意茫然。

范闲的手依然扶着小皇帝的胳膊,却止不住颤抖了起来,能够领悟这样的剑法,那该是一件多么令人幸福或是痛苦的事情。

城主府旁不知名青树之上,一只瑟缩偷窥了半ri的乌鸦,终于再也禁受不住这充斥天地间的意志,呱叫一声,疾飞而去。

四顾剑的眼中一片冷漠,唇角却咳出了血来,脸sè白的极为可怕,瘦小的身躯完全缩在了轮椅中。他身后的两位年轻人,一者茫然,一者凛然,身旁全是死尸血泊。范闲低头,心里却涌起了一股古怪的念头,他似乎能察觉到,轮椅上的这位大宗师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节。

因为他最后依然拔了剑。虽然这四剑是那般的清美冷酷到了极点,可是和三年前在大东山上,四顾剑一剑斩尽百名虎卫相比,今ri的四顾剑,明显要弱了许多。

便在此时,东夷城城主的尸身缓缓地跪了下去,跪在了轮椅的面前,像是在表示自己最后的臣服。

范闲霍然抬首,愕然看着随着城主尸体的倒下,一个黑衣人出现在三人的面前。

黑衣人的手中,也拿着一把剑。

当轮椅进入城主府后,外面的大街依然保持着绝对的安静,东夷城的子民们虽然从屋檐下直起了身子,却没有人离开,没有人议论,只是惊惧而不安地看着城主府的方向,无数双目光凝在那处,不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剑圣大人单剑而至城主府,又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杀人

不论四顾剑这位大宗师临死前,决定把东夷城绑到谁家的马车上,踏上谁家的官道,或南或北,但这都是他的决定。整个东夷城,甚至包括四周臣服的小诸侯国,都必须依循于他的意志。

虽然这位大宗师即将离世,可是他依然不会允许在自己的领域内,有人敢在暗中生出异心,与庐中的弟子们勾结,在自己做出决定之前,意图狂妄地代自己做出决定,决定东夷城的方向,决定城中无数子民的死活。

这是神的工作范围,任何凡人都不能插手其中,哪怕是剑庐中的大弟子,哪怕是维持东夷城ri常秩序的城主府。

虽然那个城主,是当年四顾剑血洗家族之后,从穷乡僻壤里所能找到的最后一个远房亲戚。

与自己相逆者,必死无疑,这便是所谓宗师的意志。这并不需要特意强调,只是很自然的底线原则,只是为了让范闲看的更明白一些,所以四顾剑带着他来了。

小皇帝踏入城主府后,脸sè变得极为苍白,直似要变得透明一般,眸子里蕴着一抹怎样也挥不去的失落与震骇,因为她知道轮椅上的四顾剑想做什么。

北齐在东夷城内最大的助力,除了云之澜之外,便是城主府中众人,小皇帝一直指望着这两方势力能够帮助自己说服四顾剑,让东夷城远离南庆的控制。

可如果四顾剑此时要血洗城主府,自然说明了他的态度,小皇帝脑中微感昏眩,紧紧咬着下唇,站在轮椅之后一言不发。

范闲静静地看了她一眼,看着她脸上的苍白,心头微微一动,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慰。这不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安慰,只是他的心中也被轮椅中强者的剑意刺的有些痛了起来,双眼有些抑制不住的眨动着。

…………四顾剑入府后,双眸里的情绪渐渐地淡漠下去,变得没有一丝感情,甚至连一丝冷漠的意味也没有。

几个人在城主府的二门石阶处跪了下来,诚惶诚恐地迎接剑圣大人的到来,他们低头,叩首。

这一叩首,头颅便像秋天成熟的果实,扯断了枝丫,落了下来,在地面骨碌骨碌地滚动着。

几个人的脖颈处是一道平滑到了极点的断口,就像是被一把无上利剑斩断一般。

可是轮椅上的四顾剑,手中根本没有剑。

…………小皇帝盯着在地上滚动的头颅,脸sè越来越白,就连紧紧抿着的唇,也变得白了起来。

范闲的手微微用力,扶着轮椅,上面青筋隐现,他的额头上滴落一滴冷汗,他知道四顾剑是来杀人,来教自己杀人,可依然没有想到,这位大宗师只一动念,便已是几条人命不复存于世间。

头颅滚到了一旁,带出一路血虹,撞到了墙角的青苔,便停了下来。范闲的嘴唇有些发干,他下意识里想阻止四顾剑接下来的行迳,手掌用力,意图让轮椅就停在石阶之下。

城主府如果被屠,固然可以让南庆与东夷城之间的协议再无任何反对的力量,即便是剑庐里那些不赞同四顾剑意志的弟子,也会因为此间的血水,而重新体悟到剑圣师尊的无情和强大。

可是范闲依然不愿用这种手法,他不是一个多情迂腐之人,只是他认为城主府从来都不可能成为太大的障碍,只要四顾剑点头,有太多方法,可以解决此地的困难。

他没有想到四顾剑会用最简单,也是最粗暴的这种解决方法。

不知何时,轮椅已经上了石阶,向着城主府的深处行去。

范闲和小皇帝的手还放在轮椅之上,他们的手越来越颤抖,脸sè越来越白,因为他们看见的血越来越多,倒伏于轮椅两侧的尸首越来越多。

有人终于鼓起勇气拔刀,刀断成两截,有人尖叫着飞离,腰断成两截,更多的人两眼惊恐地看着轮椅上的那尊杀神,双腿瑟瑟,根本动弹不得,他们想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传说,在那个夜里,轮椅上的这位大宗师,拿着一把剑,进入了城主府,第二天城主府便再也找不到一个活人。

过了很多年,四顾剑又进入了城主府,这一次他的手里没有剑,可是整个城主府依然悲哀地被一股浓浓的血腥味笼罩起来。

范闲的脸sè越来越白,体内的霸道真气已经提至了极点,却在初初递出身体的刹那,便被外间弥漫天地间的那股杀气,碾压的碎裂成丝,断裂成片段,须臾消散,根本无法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