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澜的心寒冷了起来,知道师尊说的是很多年以前,曾经在东夷城里暗中行过的某位神秘人物。
“可你并不知道,范闲是那个瞎子的徒弟。”草庐内的人笑了起来,“这不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吗?老怪物的关门弟子,都应该凑在一起才对,打打架,谈谈心,会让他们三人进益不少,这便是所谓磨砺……当然,想必苦荷和我想的一样,让弟子去范闲身边,也是想沾一点好运气。”
“运气?”云之澜盯着那庐紧闭着的门。
“要成为老怪物需要什么样的条件?聪心心xg勤奋……但最重要的……还是运气。”四顾剑叹息着,“世人修武者不计其数,最终却只成就了这廖廖数人,是天道不公,还是什么?其实只是我们的运气比旁人要好一些。”
他最后说道:“三十年前的事实已经证明了,要成为大宗师,要拥有这样的运气,那便一定得和瞎子碰一碰……可是谁也找不到瞎子在哪里,既然如此,那便只好去碰一碰瞎子的关门弟子。”
云之澜被这神神道道的话弄得一头雾水,半晌之后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小师弟,海棠,范闲……师尊,您认为这三个人谁最有可能……成功?”
在这三个年轻一代的绝顶高手之中,除了王十三郎依然藉藉无名,海棠与范闲这对男女,毫无疑问站在了他们年龄层的巅峰之上,如此年龄,便已经入了九品之境,各自又有极好的师门条件,而且在不同的时间段内,世人总以为他们是天脉者。
所以人们在谈论,谁会是下一个大宗师时,第一时间,就会想到范闲和海棠朵朵。
“海棠。”四顾剑的判断来的是这样简单,“因为她很好,所以她很快。”
“那小师弟?”
“也有可能,那孩子心xg之明彻,不在海棠之下。”
“范闲呢?”
草庐内沉默片刻后说道:“范闲最不可能。”
“为什么?”虽然非常厌憎范闲,可云之澜还是下意识里提出了反对意见:“虽说他如此的境界还在九品中徘徊,十分不稳定,不如海棠朵朵,可是以他的进步速度,实在可称非人。尤其是心xg一环,据徒儿观察,世间年轻人似他这般坚毅之人十分少见。至于勤奋一途,他虽出生权贵,却是自幼修行不断,十分吃苦。”
“什么条件都具备了,可范闲少了最关键的一环。”四顾剑盖棺定论:“他没心,这个年轻人对这世间根本无心,既然无心,自然谈不上心xg,想晋入天道之境,除非他舍了手中的所有……他舍得吗?”
范闲是俗人,他自然是舍不得的。
“瞎子他虽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很能给对手带去运气的人,但他自己的运气并不怎么样,而且他……不可能是个好老师。”
四顾剑最后说道:“我很想念瞎子,可是很遗憾,他消失十几年后,出来却是找了苦荷那个大光头,嗯,很遗憾。”
云之澜听到庐中有剑震荡出鞘的声音。
——————————————————————大宗师中,叶流云是从来不收徒的潇洒人,四顾剑却是广收门徒,如果连记名的也算进去,至少有五十以上,所以徒弟们的层次良莠不齐,虽然有云之澜这样的九品高手,王十三郎那样的神秘年轻人,可是还有许多不成材的东西。至于北齐国师苦荷,他收徒不多,但个个都是绝顶高手,比如北齐小皇帝的武道老师,九品上的一代强者狼桃,比如那个穿花布衣裳,被世人传为天脉者的海棠朵朵。
瞎子五竹叔当然也有徒弟,只是他的开山大弟子与关门弟子都是同一个人,范闲。
四顾剑说的并不错,大宗师们也是人,他们也要考虑身后的问题,所以这些怪物们对于自己的关门弟子都投注了极大的jg力,当然,他们只是暗中投注,却不想让这种压力干扰到了弟子们的修行。
海棠、范闲、王十三郎,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如果有那么一天,一定是个很有趣的景象。
只是四顾剑搞错了一点,或者说,他下意识里没有去记住一点——北齐国师苦荷在去年再次开山收徒,借吉云祥瑞之势,收了两位女徒,一位入宫当了皇妃,一位却在山中收拾药圃。从这个意义上说,海棠不再是天一道的关门弟子,范若若……才是。
草庐里的声音充满了讽刺与一种近乎狂妄的自大味道,将庆国那对高高在上的兄妹狠狠地批判了一番,说道:“幽禁?白痴才会相信,他们两兄妹一个当神一个当鬼,搞了这么十几年,怎么就忽然翻脸?翻便翻吧,总要寻个理由才是……如今庆国朝廷扔出来那些理由,算理由吗?”
云之澜的膝盖有些痛,他知道师尊这时候自顾自说的高兴,明显忘了自己还跪着,揉了揉膝盖自己爬了起来,脸上全是苦笑之意,心想师尊大人大多数时候的人生显得很“荒谬”,但是在大方向上总是有一种令人折服的耐xg,在有些细处,也有些神来之笔——比如小师弟。
可是此时师尊的话语明显又荒谬了起来,难道说他认为庆国京都发生的这件大事,纯粹是庆国皇帝和长公主吃多了没事儿干,不惜折损皇室颜面,演戏给天下人看?
云之澜无论如何不会相信这一点,说了几句话表示了自己的意见。
剑庐里那位大宗师沉默了下来,似乎觉得自己这个判断确实有些问题,不过在他心中,庆国人,尤其是庆国的皇室,毫无疑问是天底下最龌龊,最无耻,最肮脏,最下流,最腹黑的一群生物,要让他相信庆国皇室真的出现这么大的裂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他下意识里认为,庆国是不是又准备让自己戴什么黑锅了。
这个认识让他很愤怒,很黯然,于是有些听不进去云之澜的话语。
云之澜身为东夷四顾剑一脉首徒,除了受长公主之邀赴两次庆国无功之外,其余时间都代表着师尊的意旨,配合着东夷城城主,维系着这座城池以及周边小国的安宁,对于政务一属,比那位世称白痴的大宗师要jg明许多。自从庆国京都发生那件事情后,他便敏锐的察觉到,似乎有一个可趁之机,出现在了东夷城的面前。
如果能够掌握住这个机会,东夷城最大的威胁,便可以消除,再也不用像棵骑墙的大树一样,在庆国的权贵之间周旋牺牲。
尤其是长公主没有死,这个事实让云之澜坚定了自己的判断,极其诚恳地向师尊复述了一遍。
草庐里再次沉默了下来,四顾剑没有再说话,只是一味地沉默,许久之后那个声音缓缓说道:“眼下不能插手,谁知道是不是一个坑呢?”
云之澜表示明白,心里却在苦笑。
他并不明白,庐中那位伟大的剑者,那位白痴的宗师,并不仅仅是被庆国的腹黑搞怕了,更关键的是,如果东夷城要利用庆国的内部争斗,需要一个极好的时机,而庆国身为天下第一强国,这种时机不可能由外界的人们营造,而只能等待庆国内部的人们发出邀请。
不论是四顾剑还是苦荷,都是庆国之外的两株参天大树,这两株树不能轻易表明自己的态度,不能轻易地随着山间的风势舞动,因为他们一旦往一个方向去,再想回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继续看看,庆国人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草庐里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向云之澜发出了指令,只是没有告诉自己的徒弟,一直以来,庆国的某些人都可以通过某些渠道向自己传递某些重要的信息,而他,现在便是在衡量这些信息。
“是,师尊。”云之澜准备去城主府商议,忽然想到一椿事情,回身皱眉说道:“庆国长公主已经失势,范闲那里应该安全,为了防止有人发现小师弟的身份,要不要把他召回来?”
东夷城四顾剑的关门弟子,那位手持青幡的王十三郎,一向是个极为神秘的人物,这两年里,包括云之澜在内的许多人,只是知道师尊极为疼爱这个幼徒,却一直没有机会入庐看过这位小师弟长什么模样,还是到了江南明家招商之争时,云之澜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师尊把小师弟派到了范闲的身边。
云之澜有些不解,更多的是隐隐的不舒服,毕竟在庆国朝廷内部,一直以来那个姓范的年轻人,才是东夷城最大的敌人,这几年间,不知道坏了东夷城多少事,杀了东夷城多少人。
就连云之澜自己,都险些死在了监察院的暗杀下,东夷城的高手刺客们,更是和监察院的六处在江南打了半年的游击,所以知道师尊改变了对范闲的态度,云之澜虽然接受,但心里有些小抵触。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草庐里的那个声音讥讽说道:“你还是觉得我帮范闲不对……其实你错了,不是范闲需要我们帮,而是我们需要范闲接受我们的帮助。”
“李云睿那边已经完了,至少在内库这一边是完了。我们需要范闲,而事实上,这几个月里明家已经完蛋,可是并没有影响到我们东夷城,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范闲已经接受了我们的帮助。”
云之澜微微低头说道:“可是如此一来,我们至少有三成的渠道处于范闲的控制之下,这个庆国的年轻权贵向来翻脸如翻书,一朝他若动了厉心,不好应付。”
“他为什么要动心?”草庐里四顾剑的分析走着睿智的道路,全不见浑,“以往双方只是小打小闹,又没有涉及根骨。之所以其时要冲突,是因为中间有个李云睿,如今李云睿既然被幽,我与范闲之间已经没有利益冲突,他为什么要冒着全面翻脸的危险……动心?”
云之澜心头一惊,听明白师尊那句“我与范闲之间”,这岂不是说,师尊已经至少在表面上承认,范闲那个年轻人有和自己平坐而论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