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后的黑暗里,隐隐传来了一声噗哧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有人摔倒在甲板上,发出一声轻响。她皱了皱眉,心想这些小兔崽子下手也不知道仔细些,万一同时惊动了所有护卫,虽然不惧,但总是麻烦。
来到厢房之外,有些意外地没有发现护卫,此时夜sè中的船舶上又传来了几声闷哼,关姐知道是手下正在逐渐侵入中舱,心头微定,手指头勾住门板,刀尖一用力,便轻声开了厢门,下一刻功夫,便已经在黑暗之中,摸到了一个箱子。
借着前方窗子透来的淡淡余晖,关姐看清楚了箱子的大小,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三嫂子没说清楚,只说看箱子大小重量,估摸着得有上千两……可是关姐有些不敢相信地摸了摸箱子,估摸着大小……天啦,这得多少银子,才能装满这么大个箱子!
她忽然觉得有些后怕,能够随身携带这么多银两的人,就算是二世祖,只怕也是京都最有钱的二世祖,这件事情一旦败露之后,面对着京都中的怒火,只怕自己身后的公子,也会有些承受不起。
别杀那个二世祖!这是关姐心里涌起的第一个想法,但她马上想到木已成舟,由不得自己犹豫了,而且这么多银子,足以做太多事情。
她小心翼翼地摸出工具,花了半天功夫,才将箱子打开。
一片银光,顿时洒满了整座船舱!
…………关姐目瞪口呆望着面前的箱子,满脸的震惊与不可思议!
纵使她是一个在刀口上混生活的人,见惯了带着血水的银子,今夜依然被箱中码的整整齐齐的银锭给晃了眼,给迷了心,惯常冷酷的双眼中,开始流露出了贪婪之意。
但她马上jg觉了过来,就算月光再明亮,银子再漂亮,也不可能散发出如此诱人的光芒!
她霍然回头望去,只看见一个沉着脸的中年人,一手拿着白光灯,一手提着一把长的出奇的朴刀,正冷冷看着自己。
虎卫高达,已经按照范闲的吩咐,给足了关姐欣赏银子的时间,很迟钝地一刀劈了下去。
关姐举刀。
然而那迟钝的一记长刀,却像是无可阻拦的洪水一般,瞬息间冲垮了这名大江女匪的防守与心防,让她在心胆俱丧的同时,痛不yu生地看着自己的左手被斩了下来,鲜血伴着剧痛喷涌而出!
——————————————————————船的中舱点亮了灯,被拖进屋来的关姐头发凌乱,心情也是大乱,随她摸上船来的所有山贼早被轻而易举地缴械击昏,被捆成棕子一般,码的整整齐齐的扔在甲板上,几个穿着黑衣值夜的六处剑手,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般,各自守在四方。
她抬起头,隔着发丝,看着太师椅上那个满脸倦容,一脸烦燥的英俊年青人,不知怎地,心里打了个寒颤。这船上住的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够用这么多高手来充当护卫,还有先前使刀的那人,竟俨然乃一代刀法大家——这时候,她自然明白,那个三嫂子口中说的年轻二世祖,一定不是寻常茶商。
“关妩媚?”椅上的年青人看了一眼断了一手,犹自面有狠sè的女匪,打了个呵欠,满脸兴趣问道。
年青人自然就是范闲,他停船颍州,本是要处理洪竹那事的一些后手,没料到竟惹了些不长眼的小毛贼,不过他一眼便看出面前这女子便是监察院卷宗里画像追缉的女贼,不由乐了起来,心想自己正好没想好江南之事怎么开口子,这便送上门来了一个。
颍州地处大江之北,恰在无数山川环抱之中,往东则是江南富庶之地,西北望去,便是庆国中枢的京都要地,这处州治距庆国最繁华的两处所在都不遥远,又恰在渭河与大江的交汇处,虽然河两岸的高山峻岭带来了交通上的许多不便,但河运在侧,交通中枢之地,依理讲,应该是商贾云集,一片繁忙,民生安乐才是。
只是如今的颍州城却显得有些破落,并不是景物如何黯淡,宅屋如何老旧,只是街上行走的行人面sè沉闷,浑无生气,街边呦喝的摊贩们也打不起jg神来,煎饼,果子……都像是放凉了,搁蔫了。
就连城外的码头上,也不怎么热闹,沿着庆国河道上下来回的船舶,大部分选择了去下游的码头停泊,而舍弃了此处,码头上只是零落停了几艘船,这便显得其中有一艘八成新的大船格外显眼。
之所以颍州会变成今ri这等模样,一怪天,去年大江发了洪水,冲垮了上游的堤坝,黄浪直灌原野,不知道淹死了多少人,冲坏了多少房屋,幸亏灾后天气冷的快,没有发生大的疫情,但是这般伤筋动骨的折腾,也让整个颍州都显得死气沉沉起来。
二怪官,这任颍州知州乃是当年的天子门生,却没有沾上圣天子的半点福份,整ri介就只知道在州城里做威做福,巴结上峰,欺压商贾百姓,莫说修葺河道,就连一般的治安都维持不了,只知苛捐杂税收着,而且一直相传,这位知州大人与河对面丛山之中的山贼有些瓜葛。如此一州之牧,自然民生凋零,商旅潜行,正经商人躲还来不及,谁还敢留城中。
三怪贼,颍州人民风彪悍,自古便有扛起锄头对抗官府的光荣传统,如今摊着这么个鬼官,下河上山的穷苦百姓自然越来越多。
不过今年以来,事态似乎出了许多变化,首先是那位颍州知州被监察院四处驻州城巡查司请去喝茶,正当颍州百姓心中微喜,以为这位知州终于要垮台了,这位知州却被监察院恭恭敬敬地送了回来。而正当人们失望地以为颍州依然要这般败落下去时,这位知州却死了!
京都来人查了许久,才确认了知州的死亡和什么y谋无关,只是病死。
知州死的那天,颍州城的百姓沉默地点燃了无数串鞭炮,自然没有人敢说是为了庆祝瘟神的死去,倒让不知内情的人,以为颍州人民选择在这一天集体出嫁。
另一个变化就是,河对面大山中的山贼似乎也老实了许多,最大的那个山寨似乎在一天之内被人血洗,山贼们四分五裂,据传如今由江南来了一位江湖中的大人物,正在尝试着收伏这批势力。
…………颍州的人们没有开心多久,只当自己提前过了个小年。
因为知州死了,明年朝廷又会派一名知州,山贼垮了,马上就又会多出一大批山贼。老百姓的ri子还是那么困苦地在过,并不会发生什么质的变化。
码头旁的一间库房里,十几个苦力正围在一起商议着什么,就算码头再清淡,但在大白天里闲聊,终究不是苦力们应该有的职业态度,而且他们脸上那狞狠的神情,似乎也表露了他们另一个身份。
被围在正中间的,是一个女人,年龄约摸二十上下,五官端正,也算不上什么美女,但眉眼间有那么一抹狠劲儿,她一开口,四周的汉子们都乖乖地住了嘴,看来是个首领。
“查清楚了,是收茶的商人,从京都过来的。”
“关姐,他们船上有护卫。”一个苦力提醒道。
被称作关姐的人,乃是颍州附近出了名的山贼头领,她来颍州的时间不长,却已经集合了一大批有力的贼首,都在传说,她的身后有大背景。
关姐冷笑道:“不过是些商人,有什么要紧的?再说了,你们也去踩过点,那后厢房的箱子究竟有多沉,不用我说吧?”
话语平淡,但一提到箱子,苦力们的眼神便开始变得炽热起来。江湖上行走,正牌山贼看的车轮扬尘,来判断车中货物的重量,从而判断价值。而颍州附近的山贼实际上应该归属于水盗一流,最擅长的就是从船舶吃水深度,判断船上究竟装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