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封赏与对话

庆余年 猫腻 6682 字 9个月前

范闲一怔,苦笑不语,总不好当着你面说,自己其实很讨厌猫这种动物吧?不管是老猫还是小猫,看着它们那份慵懒狡猾的模样,便是一肚子气。

“相公啊……我是不是很没用?”林婉儿侧过了身子,吐气如兰喷在范闲的脸上。

“有些痒,帮我挠挠。”范闲示意妻子帮自己挠脸,好奇问道:“怎么忽然想到问这个?”

林婉儿轻轻帮他挠着耳下,在黑暗中嘟着嘴唇:“身边的人,似乎都有自己的长处,都能帮到你。思辙会做生意,若若现在又要学医术,她本身就是京都有名的才女。小言公子帮你打理院务,就说北边那个海棠吧……”

范闲剧咳了两声,险些没挣破胸部的伤口。

婉儿轻轻抚摩着他伤口上方:“那也是位奇女子,只怕也是存着安邦定国的大念头。只有我……自幼身子差,被宫里那么多人宠着长大,却什么都不会做,文也不成,武也不成。”

范闲听出妻子话里的意思了,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婉儿,其实有些话我一直没有与你说。”

“嗯?”

“人生在世,不是有用就是好,没用就是不好。”他温柔说道:“这些角sè,其实并不是我们这些人愿意扮演的,比如我,我最初的志愿是做一名富贵闲人,而像言冰云,其实他又何尝愿意做一辈子的密谍头领,他和沈家小姐之间那种状况,你又不是没看到。”

“而对于我来说,婉儿你本身就是很特别的。”范闲的唇角泛着柔柔的笑容,目光却没有去看枕边的妻子,“你自幼在宫中长大,那样一个污秽肮脏凶险的地方,却没有改变你的xg情,便有如一朵青莲般ziyou生长,而让好命的我随手摘了下来……这本身就是件极难得的事情。”

婉儿听着小情话,心头甜蜜,但依然有些难过:“可是……终究还是……”

范闲阻了她继续说下去:“而且……婉儿你很能干啊,打麻将连弟弟都不敢称必胜。”

夫妻二人笑了起来。

“再者,其实我清楚,你真正擅长什么。”范闲沉默了一会儿后,极其认真地说道:“对于朝局走向的判断,你比我有经验的多,而且眼光之准,实在惊人,chun闱之后,若不是你在宫中活动,我也不会过的如此自在……相信如果你要帮我谋略策划,能力一定不在言冰云之下,只是……只是……”

林婉儿睁着明亮的双眼,眸子里异常平静:“只是什么?”

“只是我不愿意,我不愿意你被牵涉进这些事情里面来。”范闲斩钉截铁说道:“这些事情太y秽,我不想你接触。你是我的妻子,我就有责任让你轻松愉快的生活,而不是也让你终ri伤神。”

“我是大男子主义者。”他微笑下了结论,“至少在这个方面。”

…………许久之后,婉儿叹了一口气,叹息声里却透着一丝满足与安慰,轻声说道:“我毕竟是皇族一员,以后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让听见吧……虽然我知道你是信任我,但是你也说过,这些事情y秽无比,夫妻之间只怕也难以避免,我不愿你以后疑我,宁肯你不告诉我那些。”

她与范闲的婚姻,起于陛下的指婚,内中含着清晰的政治味道。只是天公作美,让这对小男女以鸡腿为媒,翻窗叙情,比起一般的政治联姻,要显得稳固太多。

只是在政治面前,夫妻再亲又如何?历史上这种悲剧并不少见。更何况长公主终究是她的生母,所以婉儿这番言语,并无一丝矫情,更不是以退为进,而是实实在在地为范闲考虑。

“不要想那么多。”范闲平静而坚定地说道:“如果人活一世,连自己最亲的人都无法信任,这种可怜ri子何必继续?”

他想说的是,如果人生有从头再来一次的机会,却要时刻提防着枕边的人,那他……宁肯没有重生过。

——————————————————————京都落了第一场雪,小粒的雪花飘落在地面上,触泥即化,难以存积。民宅之中湿寒渐重,好在庆国正处强盛之时,一应物资丰沛,就连普通百姓家都不虞保暖之材,远远便能瞧着平民聚集之地,黑sè屋檐上冒着络络雾气,想必屋中都生着暖炉。

一辆极普通的马车,在京中不知道转了多少弯,终于来到了幢独门别院的民宅小院前。今ri天寒,无人上街,四周一片清静,自然也就没有人看见马车上下来的人的面目。

邓子越小心翼翼地将范闲抱到轮椅上,推进了小院。

范闲今天穿着一件大氅,毛领高过脖颈,很是暖和,伸手到唇边吐了口热气暖着,眼光瞥着院角正在苏文茂指挥下砍柴的年轻人,微微一怔。

那位年轻人眉目有些熟悉,着上身,在这大冬天里也是没有半点畏寒之sè,不停劈着柴。

“这就是司理理的弟弟?”范闲微眯着眼,看着那个年轻人,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到北国那名姑娘的影子。

邓子越轻轻嗯了一声:“大人交待下来后,院长又发了手令,被我们从牢里接了出来,司姑娘入了北齐皇宫,他的身份有些敏感,不好安置,上次请示后,便安排到这里来。”

范闲点点头,这间小院是自己唯一的自留地,除了自己与启年小组之外,大约就只有陈萍萍知道,最是安全。他今天之所以不顾伤势来此,是因为陛下将虎卫调给了自己,这些虎卫的存在,虽然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但他们当中肯定也有陛下监视自己的耳目。

想着以后很难这么轻松地前来,所以他今天冒雪而来。

“这位司公子是位莽撞人……为了他姐姐可以从北齐跑到庆国,难保过些天他不会跑出这个院子。”范闲握拳于口,轻轻咳了一声,说道:“盯紧一些,如果有异动,就杀了他。”

邓子越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推着他往里间走,轮椅在地上的浑浊雪水上碾过。

屋内的监察院官员出来迎接,看着坐在轮椅中的提司大人,不由心头微凛,似乎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庆国又出了一位可怕的陈萍萍。

前来范府宣旨的是姚公公,三声炮响,范府忙碌了好一阵子才摆好了香案,做足了套路,阖府上下都在大堂上候着,而大皇子与北齐公主不方便再停留在府中,便自去了,那位太医正却还很坚强地留在书房里。

圣旨进府是件大事,连范闲都被迫被卧房里抬了出来,好在宫里想到他正在养伤当中,所以特命他不用起床接旨,也算是殊恩一件。

他听着姚公公尖声的声音,发现陛下这次赏的东西确实不少,竟是连了好一阵子还没有念完。他对这些赏赐自然不放在心中,也就没认真听,反而觉着这太监的声音极好催眠,躺在温暖软和的榻上,竟是眼皮子微微搭着,快要睡着了。

范尚书轻轻咳了一声,用眼神提醒了一下,婉儿微惊之后,轻轻掐了掐范闲的掌心,这才让他勉力睁开了双眼,最终也只是听着什么帛五百匹,又有多少亩田,金锭若干,银锭若干……终是没个新鲜玩意儿。

范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这是庆国人都知道的事情,所以陛下也不准备在这方面对范闲做出太多补偿,只是让范闲复了爵位,又顺带着提了范建一级爵位,父子同荣。

正旨宣完,堂间众人无声散去,姚公公这才开始轻声宣读了陛下的密旨。

密旨不密,只是这份旨意上的好处,总不好四处宣扬去。

范闲jg神一振,听见陛下调了七名虎卫给自己,这才觉得皇帝不算太小气,欣喜之余,便将陛下另外两条旨意下意识里漏过了。

如今的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人身安全,明年要下江南,谁知道自己到时候能不能够回复真气,五竹叔现在越发不把自己的小命当回事了,还是得靠自己为善。

…………在花园外面,范闲看见了那七名熟悉的虎卫,领队的正是高达。这些虎卫数月前还曾经与他一同出使过北齐,当然算是熟人,如今被陛下遣来保护范提司,心里也是极为乐意——与小范大人在一起呆着,总比呆在陛下身后的黑暗里要来的舒服,更何况小范大人武技高明,己等也不用太cāo心。

背负着长刀的虎卫在高达的率领下,半跪于地,齐声向范闲行礼道:“卑职参见提司大人。”

范闲咳了两声,笑道:“起来吧,都是老熟人了,今后本官这条小命就靠你们了。”

虎卫们以为小范大人在开玩笑,却不知道如何接话,干笑了两声,哪里知道范闲说的是实在话——七虎在侧,就算海棠忽然患了失心疯要来杀自己,他也不会怎么害怕无措。

“你们先去见见父亲。”范闲望着高达轻声说道:“虽说平ri里,这么做不应该,不过既然你们要跟着本官,也就不需要忌讳太多。”

高达点点头,心里很感谢范提司的点破,有些兴奋地往前宅走去,急着去拜见自己的老上司。

———————————————————————“绣枕?美酒?衣服?……居然还有套乐器?”

范闲在自己的房里,此时才开始认真听赏赐的单子,看了妻子一眼,苦笑说道:“我虽然当过协律郎,可是从来不会玩这个。”

“宫中规矩而已。”

林婉儿解释道,看范闲一副恹恹的模样,也就没说赏赐里甚至还包括马桶之类的物事。此时后宅园子里忙的是一塌糊涂,藤子京在府外安排人手接着宫中来的赏赐,而藤大家的就忙生库房里归类,有些要紧的物事,又要来房里请少nǎǎi的示下。

看着藤大家媳妇在这大冷天里跑的满头是汗,范闲忍不住叹息道:“这倒底是赏人还是罚人来着?”

藤大家媳妇儿眉开眼笑说道:“哪怕是一针一线,也不能含糊。这可都是宫中赏的福气……整个京都,还有哪家能一次得这么多赏的?少爷这次可是挣了大大的脸面。”

“赏赐又不能当饭吃。”范闲自嘲道。

“拿命换来的……脸面,不如不要。”林婉儿几乎与他同时开口,夫妻二人对这赏赐都有些瞧不进眼,婉儿心里只怕还觉着那位皇帝舅舅居心不良,指望赏赐越厚,自己相公将来就会为他多挡几次刀子。

“陛下也真是小气。”范闲笑道:“报金银数目的时候,我可是仔细听着的,那数目实在有些可怜。”

林婉儿笑了起来,说道:“你还在乎那些?不过是个意思,赏的东西越繁复,越表示陛下对你伤势的关心。”

“怎么不在乎?”范闲一挑眉头说道:“咱家如今全靠那个书局养着……总不好意思一应用度,还要到前宅找父亲伸手要吧?他老人家手里银子倒是真多,可我也不能总当啃老族。”

啃老族三个字挺简单,林婉儿隐约猜明白了,笑了笑,看见房内并没有什么闲人,轻声取笑道:“你不是还有间青楼吗?听说那楼子一个月可是能挣几万两银子的。”

范闲失笑道:“那是小史的,你别往我身上揽。”

林婉儿假啐了他一口,咕哝道:“自家人面前,还装着,也不嫌累的慌。”

“随时随地都要装,最好能把自己都瞒过了才好。”

“大哥先前找你做什么?”林婉儿睁着大大的双眼,好奇问道。

范闲略想了想,说道:“他不想做那个禁军统领……看我有没有什么法子。”

林婉儿微微皱眉道:“依大哥的xg子,肯定是不愿在京中呆着。”

范闲冷笑道:“谁愿在京中呆着?只是陛下可不放心这样能征善战的一位儿子,老是领军在外。”

这话说的有些大胆,有些毒辣,婉儿心里都忍不住颤了颤,说道:“你现在说话也是愈发不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