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县令垂眸看向堂下跪着的两家人,神情莫辨的道:“哦?这么说来,这谢家的黄金糕与江家的蛋糕,还真有可能是一样的东西啊……”凌厉的目光在拖长的尾音中,来回扫射在两家人身上,最后定在了江寒身上。
江寒头皮一紧,急急开口:“太爷,草民刚才说了,这些人呈上去的就是从我家买的蛋糕,您要不信,草民有个想法可以证明我说的没错!”
陈县令审视她的面孔半刻,道:“说!”
“两家做糕点的人,同时写下方子,太爷遣人按单将材料找来——当然银钱我们各自出,然后当堂现做,至于最后一道工序也各自写在纸上呈给太爷您过目。如此,这糕点到底是他们亲自做的还是买的我家的就一目了然了!”
谢家众人一听,心差点跳出来,谢光生立即拜伏在地大声反对:“太爷,万万不可啊!”他怒指着江寒,道,“昨日是你们说要做糕点呈上去让太爷品辨,今日又说要当堂再做——以为这公堂是你们家吗?”他又一叩首,“太爷,江家人太放肆了,完全不把您放在眼里——连您都看出来江家那所谓蛋糕就是我谢家的黄金糕,他们还想耍诡计狡辩——还请太爷治他们不敬之罪!”
当堂做糕点?
开玩笑,那样他们铁定会被治一个欺诈之罪!
现在他也只能胡搅蛮缠拖延时间了,只希望后半场的人赶紧出来救场。
“太爷,他们这是心虚,昨日我们觉得他们肯定做不出与我家蛋糕一样的东西,谁知他们竟然这么卑鄙——早有预谋,先买好了我家的蛋糕留到今天才拿出来!还请太爷考虑我的建议,只要当堂一试一切就了然了!”江寒话毕,江老爹与芸娘也齐声请求道:“求太爷允准!”
陈县令沉默地看着堂下的人,刚要开始说话,却见堂下跪着的江寒忽然扭了扭身体挪了挪膝盖,接着又捂住了肚子,紧跟着堂上飘来一阵臭气……
倏地有人脱口而出:“好臭!谁放屁!”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公堂上清晰可闻。
陈县令脸色一黑,张口就要喝叱,江寒却忍不住抱着肚子蜷倒在地。
江老爹与芸娘见状,惊慌的扑过去:“怎么了?怎么回事?”
江寒握住江老爹的手想要支起身,猛地却又是一阵绞痛扑倒在地。
她只得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断断续续道:“大人,不好,不好意思,可否,容草民去,去茅厕……草民肚子,疼得厉害……”
吴师爷闻言,脸色唰地就白了,接着也干呕了两声。
陈县令脸如黑炭,“啪”地一拍惊堂木道:“给本县将他们押起来,竟然敢明目张胆的呈上有问题的食物!”
要不是蒋班头跳出来搅和,中招的岂不就是他了?
想到这,陈县令一张脸上似在电闪雷鸣,黑白颜色交错而现。
他一把抓起几根签掷向地上:“每人三十大板,押进大牢,听候再审!”
一条离县衙不远的老巷子深处,紧挨着的青色屋檐几乎将阳光全部挡在了外面,风虽然也难以穿透进来,但常年的难见天日,使得这处地方阴气十足,完全感受不到夏日上午初起的燥热。
巷子里最阴暗的地方此时正有个男人,或站或蹲地躲在里面闲聊。不一会从巷口处匆匆跑进来两个身穿衙役差服的男人,张口就呼:“周老大!”定睛一看,正是前一日押送江寒和芸娘的麻子和马脸捕快。
闻声,正背靠在墙上的一个身材中等的男子侧脸望过来,声音平淡地问道:“事情办得怎样了?”话一问出口,男人眉眼间就隐隐流露出一丝紧张,他长了对浓黑的扫帚眉,一双眼白多于眼黑的死鱼眼,乍看之下略显憨厚,但眼珠滴溜转动时却流露出一股邪郁之气。
“搞定!我办事你放心!”麻子捕快傲然一拍胸脯道。
“好!人已经进去快一刻钟了,应该也到了关键时刻了,想来再过不久陈县令就该有反应了,咱们这就将人带过去。”他说着就朝地上啐了一口,得意一笑,又道,“这次真是天助我也!”
他不过是在丽红苑与林万利那个倒霉蛋喝了一场酒,却正好听到隔壁有人在大声痛骂买什么方子的事不成了,要找人将姓江的小子与周家的生意搅和了。本是平常事,林万利却脸色大变,恨声说那姓江的小子是根搅屎棍子,与沈黑脸勾结在一起,害得他们黄帮势力声望生意一落千丈,早晚要弄死那小子云云。
他见林万利一副吃人模样,却因为忌惮沈黑脸畏手畏脚不敢动弹,就玩笑说道:“咱们不如与隔壁的一起做个局,将姓江的小子弄进县大牢。我在牢里有关系,让人暗中弄死个把人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林万利大喜,立即将隔壁的人请了过来。几人一见面,那几人中领头的还是林万利认识的,这事就更是一拍即合了。
原只是针对江家小子的谋划,谁知昨日堂审完后,负责与谢家人暗中接触的瘦猴,听见谢家人随口说了句“五房老二那闺女小时候长得又黄又瘦,不想长大了却完全变了样,还好他们自己对外说是竺陈的,不然咱们还真拿不出凭证来”就起了心思。
瘦猴是他手下人中,诡计最多的一个,原是紧跟李捕头的。
他几个弯弯绕绕之后,就跑来跟他献计,说要趁着赵世雄去了衡州,狠狠泼那王八蛋一盆脏水。
“是啊,老大!这说明捕头的位置注定就是您的!赵世雄那狗娘养的,带头跑到衡州去查失踪大案,以为立了功回来就能如愿做上捕快了,哪知道他都是在为老大你做嫁衣裳,哈哈哈!”麻子捕快奉承道。
“谁让他那么倒霉呢?居然与江家人有关系!——你们说江家那表姑娘到底是不是竺陈谢家的人啊?”一个嘴巴又厚又宽的年轻男人好奇问道。
厚嘴巴身边的一个干瘦的男人闻言,讥笑道:“她是不是竺陈谢家人有什么关系,谢家人说不是就不是了!谁让她这姨父与赵世雄走得近呢?谢家人站出来否认,邻里间又有人作证,咱们再让太爷看见那户籍和路引,太爷不信她冒认身份才怪呢!而她手中的假户籍和路引怎么来的——想想也知道是与江家亲近的赵世雄给办的啊!并且,太爷起了疑心,肯定会动手查——我就不信他赵世雄做了这么多年捕快,没干过一点腌臜事!李捕快被扳倒,除了那碧玉茶壶的案子,最让太爷恼火的就是与先头的陈师爷勾结伪造文书一事,仅仅两个月赵世雄也爆出这种事,太爷的怒火可想而知啊!”干瘦男人得意得嘴角都要挂到眼上去了。
“这都多亏了瘦猴你心思细腻,智计百出,想出了这种绝妙招数。”周捕快拍了拍干瘦男人的肩膀,赞扬道,“竟然能从谢家人的只字片语中,想出设计江家表姑娘冒用谢家身份的计谋!”周捕快伸出了大拇指。
那叫瘦猴的干瘦男人谦虚地笑了笑,开口又是一段长篇大论,言语中的忿忿之意怎么也掩饰不住。
“老大过赞了,你当上了捕头,我们才能扬眉吐气啊!以前咱们跟着李捕头,虽不受他重视,但好歹还是有些好处可以捞的……要是赵世雄当上了捕头,可想而知咱们这些人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他冷哼一声,面露不屑,“赵世雄要不是因为扳倒李捕头的事正中太爷下怀,有方爷在太爷面前帮你美言,那捕头的位置早该是你的了,哪至于拖到现在还迟迟不定。咱们这也算是以牙还牙了!趁他不在让县令厌恶了他,他就连分辨翻身的机会都没有,真是大快人心!”
“哈哈哈,我都等不及想看赵世雄有口莫辩的困兽模样了!”麻子捕快凑趣道,其他几人也相继附和着嘻嘻哈哈起来。
周捕快抬手制止他们渐渐猖狂的笑:“好了,事情没定之前都有变数,现在还不是咱们该高兴的时候!”他示意麻子捕快,“麻虎,你进屋去把那三个人都带出来,咱们这就去公堂,想来堂上已经快审完了,废话少说正事要紧,咱们走!”
……
此时的公堂之上,差役们端来一张小几,放在县太爷案桌的左边当作试吃台,江寒正将分得的一小块黄金糕,拈起来丢进嘴里。
这味道确实就是她家的蛋糕,看来至少冰冻了两天了,而且应该是直接放在冰上,早上刚拿出来的,虽然没变味,但原本松软干燥的蛋糕吸了冰里的水分,松没了香气也全无只剩下软趴趴的一坨,就像炒过头的小白菜彻底蔫趴了,吃进嘴里索然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