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他也只出声道了句:“且容我再考虑考虑。”
他能松这个口已是殊为不易,对姜维窦淮来说都是意外之喜,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自是答应下来。
考场内的考生们丝毫不知这幢竹楼中发生的事,一个个地还在奋笔疾书,埋头苦写。
谢珝却已经将最后一道题的诗赋也作了出来,前后检查了一番没有缺漏错处,便闲适地站起身来,准备交卷。
在宫中伴读需要藏拙,而此时,自然已经不必。
在客栈中停留了一天一夜之后,初试的日子便到了。
玄清大师的青玉膏和玉容膏果然有奇效,仅仅这么几日,谢珝面上的伤痕就淡得几乎看不清了,下盘的伤处也好了许多,至少不会像一开始那般坐不了一会儿就疼。
这日,谢珝起了个大早,刚收拾停当推开房门出去,就瞧见萧翌已经在二楼的栏杆处等着了。
因现在天还只是蒙蒙亮,客栈中的学子起身的并不多,大堂中也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
萧翌正低头看着一楼里客栈伙计忙来忙去,听见身后的声响,转过去果然看到了自家表弟,自然而然地便开口道:“阿珝今日好早。”
谢珝也走了过去,双手按上栏杆,微微弯腰往下看去,闻言便回道:“不如表哥早。”
萧翌又道:“我昨日问过人了,书院离这客栈也不甚远,不如我们走过去?”
说着又停顿了下,才接着说:“就是不知你的伤如何了。”
“表哥不必担心。”谢珝略沉默了一会儿便出声道:“已经好多了,况且玄清大师也说我应当多走动,不宜久坐。”
萧翌这才放下心来。
二人在大堂中简单地用过早膳,便带着各自的书童出了客栈。
晨光熹微,天色尚早,江南的空气中似乎都带着朦胧的水气。
二人闲聊着走过铺得整齐的青石板路,又踏过运河之上的圆拱桥,视野越来越开阔,一片错落有致,青瓦白墙的建筑群渐渐映入眼帘,端的是一番古朴厚重之感。
谢珝方才又被萧翌给开了通玩笑,不由得微微一笑开口道:“伴读时看表哥也不像十分爱读书的模样,这番到广陵来,莫不是为了躲开景明公主罢?”
许是被说中了,萧翌顿时尴尬地咳了几声,正好瞧见了不远处的青瓦白墙,赶忙道:“阿珝你看,那是不是广陵书院。”
“走近一观便知。”谢珝轻描淡写地回了他一句,便扔下他往前走去。
徒留萧翌站在原地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复又跟了上去。
走到跟前,便眼见正门匾上书着“广陵书院”四个大字,笔走龙蛇,行云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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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谢珝这辈子有个过目不忘的本事,帖经题对于他来说自是容易的很。
将三十道帖经的题目都打量完之后,墨也研好了,谢珝便将空白的答题纸铺开,提笔蘸墨后,先将自己的姓名籍贯写好,便开始答了起来。
谢珝写的是规规矩矩的台阁体,他虽年纪不大,可练字的年月却不少,即便还没能达到像他爹的台阁体那般秀润华美,正雅圆润,但也能称得上是整齐端庄。
他一道道答着,心中愈发酐畅淋漓起来,手下并不如何停顿,过不了多久,便将三十道帖经题全部写完。
这才放下手中的笔,转转手腕,又动了动有些微僵的脖颈,将已经写好的那几页答题纸放置到前面,顺道抬眸扫了一眼其他考生:大多数还在埋头写着帖经题,神情紧张,只有少数几个已经如他一般答完,开始打量起了下一道大题,却不知为何面色皆有些怪异。
谢珝看罢之后,便轻描淡写地收回了目光,心中回想着那几个考生的神情,暗暗思索着难道下一道题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按照林先生先前说过的,第二道大题应当是策问,怎么能让这些人露出怪异之色呢?
想不明白索性不去再想,谢珝沉下心思便凝目去打量考卷。
这不瞧不要紧,一瞧,他反倒是勾起唇角,眸中带出一抹兴味,有些想笑。
这道题的题干很短,只有六个字:
“又日新康诰曰”
而他想笑的原因也很简单,万万没想到,林先生先前所说的策问,居然会变成这么一道截断语句,连上牵下的“截搭题”,怪不得那些个考生的脸色如此精彩。
想必在真正历史上从明代开始出现的这种截搭题,在如今这个朝代还是初露头角,就在这个清幽雅致的广陵书院之中,第一次向这些未来的科举考生们露出神秘♂微笑。
既然知道了这种题是怎么出的,谢珝便自然不像其他考生那般摸不着头脑,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这道题,略微沉思了会儿,便回想起了这几个字的出处。
“又日新康诰曰”,正是出自《大学》中的: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曰:“作新民。”
找到了原句,答题自是容易许多。
谢珝首先是将注意力放在了几个名词上。汤:即成汤,商朝的开国君主。盘铭:刻在器皿上用来警戒自己的箴言。这里用的典则是商汤王将话刻在洗澡用的器具之上,为的则是时刻警戒自己。
那需要警戒自己的是什么呢?
这便需要分析下一句了。新:原本的意思是洗澡时将自己清洗干净,而在箴言中的引申义也是代指精神上的革新,抛弃旧的,以图新的。那日日新,表示每日都应当弃旧图新,一日更比一日新。
而考题中的下半句,就直白多了。作:有振作,激励之意。而“新民”呢,实应为“新民”。这句话总的意思便是使人弃旧图新,去恶从善。
谢珝思绪清晰,按照之前在家时宋先生所教,将原文逐字逐句解读了出来。
如此看来,这道题就应当从思想的革新上来破题。
将身体上的污垢洗净,引申出来便是精神上的洗礼与品德上的修炼。谢珝很快联想到了《庄子·知北游》之中所说的“澡雪而精神”,和《礼记·儒行》所说的“澡身而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