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寀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要不是韩瑾的出身,只凭这一句,给御史抓住,能罗织出一桩大案来。不过这韩瑾初入都堂,被同僚开玩笑问,“君字德全,是新德全,还是旧德全?”韩瑾的回答就是‘咸与维新。039
“也怪不得卢舍人窃人文字。如今进士科是经义策问,诸科考刑名、工程、算数,至于文学,不用考就没人学,现在的中书舍人,连四六文都写不好了。不抄袭怎么能让章相公满意?”
韩瑾说着话,与王寀一起走到隔邻的读书室,桌上摆着管库奉承王寀的茶水菓子,韩瑾很自然的就把茶盏盖掀起来,见着黄绿茶水中根根舒展的白毫,就嘿的一声,“竟是太平先春,舍得下本钱呐。”放下盖子,就冲外扬声,“周提举,可不能厚此薄彼。”
管库听到话,哪还敢有什么推搪,更不敢厚此薄彼。就赶上来赔笑赔话,又照王寀的茶点,给韩瑾又来了一份。
见韩瑾大模厮样坐在对面,喝茶吃菓子,王寀皱了皱眉,私人的清净地被他人侵入,让他有些不痛快,“可有事?”
把一块红紫色的粘糕塞进嘴里,韩瑾含含糊糊的反问,“道辅你来此是为习学公事?”
韩瑾吃相没有半点世家子弟的样子。王寀更皱眉,“那就没事了?”
“有事!”韩瑾一口茶喝下去,“道辅可知,宗议政这一回又要出使辽国了,还准备在都堂里挑一位副使同去。”
“德全兄是准备举荐小弟?”王寀明知故问。
韩瑾闻言,掏出手巾擦了擦嘴,就起身避席,冲王寀一揖到地,“请道辅兄助小弟一臂之力。”
位于都堂东跨院的书库,相较起两里地之外的中华大图书馆,藏书规模当然远有不如。
两年前替代因失火烧毁的皇宋大图书馆,重新修起并更名为中华的拥有四十万部三百余万卷藏书的大图书馆,开放给天下所有有心读书的国人。其名声广及南北,南洋、北虏,乃至极西的大食、阿剌伯诸国,都有学者慕名而来。
不说藏书数量,只是大图书馆高达七层、能同时容纳三千读者的回字形的主楼,也不是只有两排长屋的都堂书库能比较的。
就是比起同样位于都堂内部,存放内外文牍的架阁库,都堂书库也显得狭仄低矮。毕竟如今都堂早取代了天子,为天下之重心,上申下达的文牍,每日以车计。这些文牍,要留档,要抄复,没有一个大大的架阁库,完全存放不下。中书第一、第二架阁库,早已经设在了都堂之外,而内部留存的仅仅两年内的近期文件,以及一部分有重要性内容的旧日资料,还是让都堂在去年划拨了两座旧屋后,又在上个月决定拨款,整体性改造一座院落,用以存放越来越多的字纸。
不过,都堂书库内的各色珍藏,却是大图书馆所没有的,更不会藏于架阁之中。
所谓珍藏,并非世间所称道的孤本、珍本,而是更加稀少的第一手的典籍史料。譬如自太祖以来的日录、起居注、内起居注之类外界所无的资料;譬如前朝、本朝数百年留存下来的诏、制、诰、敕、册、谕;还包括《太平御览》《册府元龟》《武经总要》这一干历代宰相领衔编纂的类书所没有删除不讳之处的原本,这里都能找到。
只不过都堂事务繁剧,天下无处可比,书库一向是冷落清寂。寻常时候,除了负责此处的吏员、兵士,不会有其他人踏足其间。
王寀倒是挺喜欢这里的清净。
第一次过来的时候,还是遍地灰尘蜘蛛网,玻璃窗比窗纸还不透光,但隔了两天之后再次前来,一下子变得窗明几净,莫说蜘蛛网了,连大一点的灰尘都看不见。
干净清净,又有桌有椅,有管库的吏员特地准备的茶水菓子,更重要的,还有数之不尽的来自于过往的隐秘,让王寀喜欢上了这里。他做着中书孔目房习学公事,闲下来时,便到此休憩片刻。
站在书架前,王寀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卷。
一只手突然间拍在他肩膀上,一个欢快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哈!果然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