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怒极处,太后用力一掷,手中把玩的玉如意给砸在了地上。幸好温房的水泥地面上铺了木地板,木地板上面此时又铺了来自波斯的羊毛地毡,又厚又软,羊脂白玉精工雕成的玉如意在地毡上滚了一圈,没有一点损坏。
只是旁边侍奉的内侍、宫女吓得不轻,脸青唇白,唯恐被太后迁怒到。也不敢上去把玉如意给捡起来。
韩冈只能视而不见,恭声道:“臣必然会督促下面加紧侦破,今日能谋刺臣,日后说不定就能谋及及陛下,臣等绝不容此贼猖獗下去。”
向太后点了点头,眉宇间的怒意稍稍缓了一些,语气也缓和了,“为安全计,等日后相公出行,再如何都要清道。可万万不能再混在市井车马行走了。”
一直以来,韩冈一向是不太喜欢清道的。由他做表率,京师之中,耀武扬威的旗牌官并不多见。
京城之外的小地方,就是一个兵马都监都能打着旗牌,招摇过市。可京师里面就几乎没有。
京师里面车马太多,要是贵人们出行就清道,这路上就别走人了。过去没有靠右行驶的交通规则时,也是两制官才够资格让人喝道。如今宰相做表率,使得官员们更加自觉的偃旗息鼓。
不过从今而后,官员们可就有充分理由要求前后清道,顺便把周围房舍和巷口都看管起来,免得贵人们总要担心路边上窜出两个带着炸弹的疯子,心里不踏实。
韩冈也不例外,以他的身份,放在后世,出行时少不了沿途封路,比现如今的清道喝道,其实也没什么差别,甚至还要更加过分一点。日后他出行,为了安全,清道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件事,太后不说,韩冈也会去做,现在太后提了,韩冈就欠身,“陛下吩咐,臣必谨记在心。日后出行,定然遣人在前清道。”
来自太后的关切,让韩冈甚至有一点的感动,他看得出来,这不是经过计算后的关心,而是发自内心的真心实意。
“相公的车子应该是被炸坏了吧……就是没有,也不能用那经过爆炸的了,要换一个新车才是,将作监那里有新车,相公什么时候有空,就让他们把图样送到你府上去,好好选一选,实在没有什么好挑选的,就让那车辆厂为相公你打造一辆专门的马车。”
太后的赏赐,韩冈没有推辞,他再一次向太后行礼道谢,又听太后道,“方才听说有人行刺相公,吾吓了一跳,后又听说相公无恙,还照旧去文德殿押班,才放下心来。”
向太后温言道,“其实出了这等事,相公也没有必要强撑。”
韩冈又一欠身,“君子死,冠不免。臣备位宰相,纵死,不敢误国事。”
“相公忠勤,人所共知,吾亦深知。”向太后停了一下,低头看着地毡上的玉如意,半天又开口,“开封是有个叫丁兆兰的丁捕头,听说很有能耐。查案的是不是他。”
太后关心案件,韩冈对办案的丁兆兰也就不惜溢美之词:“陛下所言丁兆兰的确才干卓异,是警察中有数的干才,京师第一捕头,是货真价实的名捕。”
{}无弹窗太后接见韩冈的地方,在庆寿宫中的玻璃温房。
与庆寿宫的主殿和偏殿比起来,规模要小上许多的温房,在如今的玻璃建筑中,却是一等一的庞大。
屋顶一丈多高,四壁则有三丈见方,不仅顶部是一块块特制的透明玻璃拼接而成,就连四面墙壁,也是大半面积采用了双层玻璃构建。
温房内外两重,外间有着各色植物,南方的花木生长在其中,郁郁葱葱。寒冬腊月,依然姹紫嫣红。内间则是太后日常白天见客和休息的地方。
初起的太阳此刻只有一丝半缕的斜照在温房的玻璃屋顶上,但温房四周,有一圈铁架,铁架将温房围起,上面是一面面可以转动的银镜,银镜有数百面之多,以如今银镜的市价,只这四面镜墙,就占去了温房一半以上的成本。
旧式宫室厚墙窄窗,白日里都是晦暗无比,即使用上了玻璃窗,只要不是阳光透窗直入,就必须要点起油灯来照亮。
这几年改造的新式殿宇楼阁,窗户就大了许多,宫室敞亮了不少,但太后起居的寝宫面积广大,窗户的面积比过去倍增,进光量还是显得不够,且为了安全起见,太后寝宫内殿四壁都不是直接连接外部,中间至少有一个过道作为阻隔,比起旁边宫女内侍同样经过改造、有着玻璃窗的小房间,明暗对比差异更加明显。
因而在玻璃温房建立起来后,此处便超过了寝殿,成了向太后每天逗留最长时间的地方。除了酷暑难耐的夏日,一年中的大部分时日,向太后都会幸驾被赐名群芳居的温房,将一整个白天的时间,消磨在这里。
即使下雨的时候,向太后都宁愿在这里仰头看着雨水打在头顶的玻璃天花板上,在浅浅的积水中溅起道道涟漪,而不是在晦暗的寝宫中,于煤油灯下听着单调的雨声。
同样的温房,在皇宫中近年来陆续修建了七间,除了太后的这一间之外,还有皇帝的福宁殿、皇后的坤宁殿,以及朱太妃和其他几名太妃的寝殿,都见了温房。再有就是御苑,有着规模更大的温室,不过那里种植的就不是花卉草木了,而是各种蔬菜瓜果,在冬天把最新鲜的产品提供给宫中的几位贵人食用。
有关皇宫玻璃温房的传说,据说已经流传到了异国外域。从阿剌伯、大食等处泛舟而来的海商,不仅带走了中国的特产,也带走了无数传说。在那些国家里,都用着各种溢美之词来描绘,夸耀着中国的富庶,以及天家的奢华。
实际上这件温房的成本,并不比同样规模的宫室贵到哪里去,比起庆寿宫每年的日常维修金还要少一点——工业品的价格,随着工艺上的突破不断在降低。说起来是奢华,实际上的开支,便宜得让人惊讶。只是日常维护和使用上要麻烦一点。
此刻温房外侧铁架上,南北西三面的银镜,都被转到了朝向东方的位置上。十几名内侍,在铁架间奔走,小心翼翼的给一面面银镜做着细微的调整,偏斜过一定的角度,把旭日投来的阳光从四面反射进温房之中。这就是这些内侍的工作,只要是有太阳的日子,他们都要随着太阳位置的变化,不断调整银镜的角度,让温房始终沐浴在阳光下。他们工作从早到晚,持续始终,只有到了中午前后,阳光足够强烈,方才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一面面银镜在外反射着阳光,就是一个个光源,还没有发明出毛玻璃的生产技术,透明微绿的玻璃窗户完全无法遮挡。如果没有一些植物遮挡窗户的下半部,就很容易被反光炫花双眼。即使有了一点遮挡,温房内部,此刻比太阳当头直射还要更加亮堂几分。
太后是私下里接见外臣,便没有垂帘的麻烦。清澈的阳光下,太后脸上的神色变化,以及细微的动作就显得更加明晰。
韩冈侧坐在一面圆凳上,清晰的发现太后双眉从眉梢处挑起,双眼微瞪,外裳左袖近袖口处皱褶了起来。
细微的动作和神情变化,昭显太后的确是在愤怒,如出肺腑,看不出有作伪的痕迹。
从太后的反应上来看,她是幕后黑手的可能性就小了许多——尽管依然不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