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孝宽说,“开封总警局还没有成立。”
“快了。”韩冈道。
“是得快一些了。”章惇道,“出门前,正常都要把自己上上下下打理一下,蓬头垢面哪里好见人?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国中不靖,又何以扫除天下。”
“子厚你打算如何做?”曾孝宽问。
“总警局成立之前,交给行人司最好。”章惇道:“可惜赵爵昨日积劳成疾,暂时要养养病,”
吕嘉问垂下了眼帘,这件事的确让人很意外,但他现在已经不会惊讶了。
所以当章惇点名的时候,他的确没有惊诧。
“望之,我看你最合适。”章惇公然说,“你暂且将行人司担起来。”
吕嘉问苦恼的扶着额,“这差事可不好办。”他飞快的将责任推卸出去,“此番当有专才来做。”
“用好行人司就不难了。”章惇完全不让他推诿,甚至还说,“之前的案子,都需要追根究底,所有会影响局势的苗头,必须在其长大之前给掐掉。”他笑着,“就指望望之你能者多劳。”
“追根究底?”吕嘉问问道。这将是他行动时极为重要的一句。
章惇道,杀机隐含:“只要涉嫌与人犯交通往来,一个都不放过。”
“一个都不放过……”吕嘉问脸色难看起来,然后他就听见韩冈声音。
“一个都不放过。”韩冈强调道。
吕嘉问脸色又是一变,韩冈的反应和章惇的话联系在一起,显然早有默契。而他们让自己就任此职,就是要自己去杀人的。
这不能答应,一旦答应下来,去处置都堂的反对者,自己的名声就毁定了。何况又是暂代行人司,是不是他们已经知道了什么?
但韩冈正望过来,章惇也在望过来,他们的脸上,只能看见似有若无的笑容。
是知道了?吕嘉问心提了起来,头……低了下去。
……………………
外人走尽的公厅中,只剩下章惇和韩冈两人。
两名宰相隔着一张圆桌,品着稍嫌粗糙的茶水。
“望之这一回要吃苦了。”章惇笑着,张大嘴狠狠的喝了一口茶,“玉昆,这可都是因为你!”
韩冈摇头,“这口黑锅,当与子厚兄共分担。”
为什么吕嘉问要折腾,因为他很早就知道,明年的都堂上不会有他的位置。韩冈离开的时候,会拉一个或者几个人一起下来,其中必然有吕嘉问。
韩冈可以将相位辞去,可以让章惇独揽大权,但他不会让敌视自己的人,留在都堂之上,即使只是看起来像是敌意的小小挑衅,韩冈也无法容忍——这是他在离开前,想要告诉所有人的。
可为什么吕嘉问会知道这一点,为什么吕嘉问能确认这一点,以至于他做出了一些让人难以相信的蠢事来?
韩冈现在也说了,这的确是他的锅,但这锅他不会一个人背。
章惇没有否认,他叹息道:“希望望之不会再做错了。”
韩冈道:“既然有希望,那就不会。”
吕嘉问最后的态度说明他已经明白了,这是韩冈给他的最后的机会,让他可以在名声和权位中做一个选择。
也许不去接受那个差事,之后吕嘉问也有可能保得住职位,但可能和必定之间,吕嘉问做出了必然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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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冈之言振聋发聩,如果放在都堂之外,不知多少人会为之热血沸腾。
但都堂之中,却没有一人动容。即使是一贯迎合韩冈的沈括,也难以表演出那种为一句煽动人心的话语而狂热起来的样子。
在场的皆是积年老吏,一颗心早就打磨的冷硬成冰,喜怒哀乐七情六欲都会有,唯独不会有热血沸腾的时候。
但韩冈只是在表明他的立场,用更加强烈的情绪,表明更加坚决的意志。
苏颂和韩冈都支持将战争继续下去,章惇的态度呢?不管章惇和韩冈之前表现得多么和谐,只要他不开口,就依然不能下定论。
“‘岂有百世?只在昨日!’”吕嘉问叹息着,直视韩冈,“若是玉昆相公的这番话传到国子监中,当不会有那么多只知添乱的学生了。”
好几位宰辅看吕嘉问的眼神有了点微妙的变化。吕嘉问唱韩冈反调是经常的事,但他从来不会在正经的大事上为难韩冈——一个只是想要表现出自己存在感的都堂成员,韩冈对此一向是有所优容的——今天似乎是个例外。
不过吕嘉问的确是说出了一部分人的顾虑。
国内的形势看起来依然有利于都堂。
可是京师的一场小小的变乱,究竟代表了多少民意,现在谁也不敢下定论。此刻看起来并没有掀起多大声势,只不过是一群学生闹事,也就是士人中的一小部分在闹,农、工、商,还有军队,都没有人出来支持。正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没有人数上的优势,不能裹挟农工之辈,不能引动军队,纯粹的读书人只有被棍棒教做人的份。
但如果战争扩大,导致民生凋敝,情况还能不能维持下去,反对派的势力会不会急剧扩张,这都是没办法保证的。
如果想要战争,要做的不是说服都堂成员,而是要说服天下亿万黎庶,能接受他们的生活受到战争的影响。
苏颂和韩冈是否有这个准备?章惇是否还在犹豫。
吕嘉问很想知道。
“二十年前,党项人肆虐关西已有三十年。”韩冈的声音徐缓而低沉,将时间带回到二十年前,“三十年间,无数关西子弟为了抵御党项大军,而葬身于横山的千丘万壑之中。极甚处,甚至是人人戴孝,户户悬幡,寒家也不例外。”他抬头看过每一个人,“而到了十年前,世上已无西夏,已无党项人。”
吕嘉问收敛了略带挑衅的眼神,有些不安的扭动了一下身子。
“这十年之中,几近百万的关西男儿投身到战火之中,为了击败党项,前前后后有十万以上的伤亡。关西年年税负,最后都变成了粮草、军器,投入到横山之中。”
韩冈平实的语调带着只有历史的当事人才能感觉到的沉重。
他质问:“为什么已经死了那么多子弟,还要继续将剩下的都带上战场?”
“为什么已经在崇山峻岭中修起了一座座寨堡,堵住了每一条党项大军南下的道路,还要继续攻入银夏,攻入兴灵?”
“为什么不肯在兴灵之地留下一个党项人?”
韩冈平淡的看了吕嘉问一眼,“因为关西人只有一个想法,为了自家的孩儿能安然养大,必须将狼崽子一只一只的都掐死在窝里,让它永远不能为害!”
我们关西人都是认死理的。
这句话韩冈没说,但已经表达得足够清楚了。
这是关西人的脾气,如果忘掉的话,韩冈现在就是在提醒了。
吕嘉问噤若寒蝉。至少在这一刻,他是被韩冈吓到了。
厅中也有了一段时间的静默,直到章惇开口,“玉昆的想法,我们都知道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将契丹人都掐死在窝里,就像对党项人一样。我也不想再看见契丹人了,女真人、奚人、高句丽人,与我汉人争夺土地的蛮夷,我都不想再看见。但怎么才能实现这件事,就是我们现在需要考虑的。”
章惇喜欢作为最后一个发言的人来进行总结,而韩冈总是会给他这个机会,这也是两人能够长期合作的缘由……之一。
章惇的话,不论哪一方听起来都不顺耳,没有站在韩冈一方,也没有为吕嘉问站台,而是想要提出自己的想法。
“如果继续打下去就能够实现,那我们就继续打下去,需要兵,我们就派兵,需要粮,我们就发粮,需要枪支弹药,我们就给枪支弹药,只要能灭掉辽国,灭掉契丹,要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