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以眼下的情况,不管给赵顼上什么样的庙号,小皇帝亲政之后,都会大肆报复。不过还有十年时间,什么事都能出,之前已经商议了,现在要做的只是将庙号定下来。
高宗是绝不可能,虽然单纯从这个庙号上很合适,这是生怕世人想不起则天皇后?
中宗更没有人敢提。有被韦后毒死的唐中宗在前,给太上皇进庙号选中宗,是活得不耐烦要找死吗?
尽管这两个庙号都很好,但结合了现实情况,却都有着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问题。
还有宣宗,本也是美名,可惜从飞船上摔下来的耶律洪基成了辽宣宗,现如今赵顼也是横死,用上同样的庙号,总是有哪里不合适。或者说太过合适,却不能用了。
不过庙号与谥法的关系不大。尤其是本朝,除了开国时的太祖太宗,接下来的真宗、仁宗、英宗,哪一个是之前的历朝历代天子曾经用过的?随便挑个好字反而更为符合传统。
为了庙号,上下争论了一番,始终相持不下,有人推荐章宗,但苏轼却宣称用文宗更合适。
又是半天过去,韩冈对双方引经据典、咬文嚼字的争吵觉得烦了,“先皇治国,天下兴盛,百官正其位,黎庶得安,又有禅让之德。不若选熙字——取‘允厘百工,庶绩咸熙’之意。”
庶绩咸熙是出自《尚书·尧典》。赵顼变法,以法古为名,效法尧舜,又有禅让之实,能凑合得上。
韩冈也不清楚心里为什么会冒出这个字来,但仔细想想,以此为庙号,也可算是不过不失了。
不过依然有人觉得不合适,韩冈参与进来后,南北之争就变成了三国之战,一通唇枪舌剑,最后熙宗皇帝的庙号渐渐落了下风,又变回了文宗与章宗之争。
只是这一回是向皇后听得厌了,“别耽搁时间了,就熙宗吧。”
皇后拍板定案,宰辅们立刻表示支持,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的苏轼也不敢开口了,争论终于有了结果。
熙宗体元显道法古立宪英文烈武宣仁圣孝皇帝。
片刻之后,大臣们鱼贯进入内室,瞻仰熙宗体元显道法古立宪英文烈武宣仁圣孝皇帝的遗容。
八步床【注3】工艺完美,制作得十分精细,实际上却有着莫测的危险。
在床内,赵顼已经被换好了衣裳,平躺在榻上。稍稍化了妆,面色栩栩如生。
而天子赵煦,就跪在御榻前。
群臣在后叩拜行礼,赵煦动也没动一下。
方才被叫起来的时候,已经跟他说了真相。
看着比同年孩童还要瘦小一点的背影,韩冈也不知是该报以同情,还是该觉得放心。
只是隐隐的,还有一层隐忧缠绕在心头,这件事,可能还不算完。
‘的确,只是刚刚开始。’他低声说着。
六五之卷:东京烟华完。
注1:宋神宗的谥号,一开始是英文烈武圣孝皇帝,只有六个字,到了哲宗亲政之后,方才加到正常的十六个字:绍天法古运德建功英文烈武钦仁圣孝皇帝。徽宗时,又加到二十字。
注2:立宪二字是徽宗时追尊的谥号,全称为体元显道法古立宪帝德王功英文烈武钦仁圣孝皇帝。
注3:八步床又名拔步床,出现于明代,盛于明清,宋代是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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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
等了半天,不见有人回应,蔡确遂再次发问,态度明确了一点。
“天子一片诚孝,却变成了人伦惨剧。上皇因天子而崩,此事古来未有,便是许止进药时,也只是世子而已。不知诸位可有良法,以解如今的局面?”
弑父之罪,什么样的借口都不可能洗脱。
忠孝为治国之本,三纲是立国之基,天子犯下了弑父之罪,如何还能临朝理政?
可从春秋决狱中来说,又不可能治罪天子。六岁孩童说他故意弑父,谁会信?说是意外倒是信得人多一点。自然,怀疑向皇后的还是占了大多数,至少照顾不周的责任,也得她这个做妻子的来背。
如此复杂的问题,宰辅们纠结难定,也是在所难免。这么想过来,尽招侍制以上官来共议,也能说得通了。
苏轼思前想后,终于理出了一条线来。他不是善于政争的性子,在官场上也做不到如鱼得水,能想明白一星半点,已经是费尽了脑筋。
不过机会就在眼前,如果把握得好的话,那就是延续三代的好处了。
若是宰辅们忠心耿耿的帮赵煦遮掩,或许日后会被恩将仇报。但现在十分干脆的曝光出来,赵煦若还能留在皇位上,日后亲政,说不得就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可宰辅们没有一点畏惧,足可见他们心里根本就没有幼主在。
这么想来,两府宰执们说不定只是要人提一句废立,然后便开始他们的计划。毕竟直接废掉皇帝肯定会惹人非议,朝堂也会动荡,而重臣共议后做下的决定,朝堂上就不会有太大的波澜。
“既如此,可是要天子下罪己诏?”苏轼试探的问道。
御史中丞李定立刻反问道:“六岁下罪己诏,这是要贻笑后人吗?”
两人是死对头,苏轼被李定盯了一下,如同被黄蜂刺,当下反问回去:“天子有过,如日中之影,人皆见之,不降诏具陈过错,让世人如何看待?”
若仅仅是罪己诏,又有什么用?又不是治国有过,而是误杀了君父。这不是道歉和请求谅解就能原谅的事。
“天子虽是无心,却的确有过。或为夙世的恩怨,今生来报。不过多少借口和理由,都逃不过弑父二字。”李定道,“以臣之见,弑父之君不当临万民。”
李定不愧是御史,终究是敢作敢为,敢说话的。
“诚然如此。但一来天子之过乃是无心之失,二来上皇有大功于社稷,万世不磨,只要还有血脉在,御座上就不应是别人!”韩冈方言道:“韩冈本是草泽布衣,为上皇特旨简拔,深恩不可不报,若有人想要,韩冈不能与其同列。”
‘还有血脉在’这是韩冈的强硬表态。而往深里想一层,可就是等赵煦留下血脉,就用不着他了。
韩冈请来侍制以上的重臣,目的是责任均摊,至少希望在事前就说服一众金紫重臣,而不是让他们事后承认事实。
让重臣们拥有干预政事的权力,这只是个表象。到了处置实际事务时,权力还照样掌握在宰辅们的手中。
而且这也免了日后不甘心的重臣私下里串联闹事的机会,现在集合所有重臣将事情决定下来,下面的那些中低阶的朝官也就闹不出事来了。
王安石不想听韩冈挑起周围人议论怎么去架空皇帝:“时候已经不早,得尽早将先皇的谥号、庙号定下,”
向皇后问道:“相公说的是,不知相公可有腹案。”
“先皇变祖宗之制,乃是追慕三代,效先王之法,承天道而行,当作绍天法古。”
王安石这么一开口,就让人惊讶莫名。
本朝以来的常例,正常天子大行,初谥只为六字,日后才会逐渐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