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心怀抱负的名臣,却在年富力强的时候无法施展自己的才华,不心怀怨望才有鬼,说归说,这世上谁能做到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做臣子的甘之如饴?
章惇笑了笑,却不说什么了。
韩冈冷笑着:“若是这一次是太后垂帘,你看看司马光做不做得了横行霸道的螃蟹?吾日暮途远,故倒行而逆施之。”
韩冈说得刻毒入骨。这话是伍子胥携吴军破楚国,鞭尸楚平王后所说。同样的话,汉武帝时的名臣主父偃也说过,‘生不能就五鼎食,死亦要五鼎烹,吾日暮,故倒行而逆施。’
但章惇仔细想想,却也没办法驳他。章惇自问,换作是他本人,若是从今天开始十余年不得任实职,只能依靠修书打发时间,猛然间接到朝廷的召唤,就算是其中有些问题,也肯定是要上京一趟撞一撞运气的,即便不成功也能发泄一下怨气。
“诚可惜哉。”章惇漫声吟道。
‘当然。’韩冈点头微笑。
身为太子太师,纵然只是太子名义上的师傅,但与未来的皇帝就有了一份亲近之意。韩冈以己度人,只要司马光心还没死,肯定会奉诏上京而来。何况天子病危前都想到他,做臣子又岂能无动于衷?但王安石做上了平章军国重事,成为了货真价实的元老重臣。如今是不会有司马光的机会了。
“当年一众定策元老加上两宫合力都没能掀翻新法,区区司马光,再加一位不得圣心的吕公著,又能如何?”
对于旧党,韩冈丝毫不在意。重要的是道统之争,新学和气学的恩恩怨怨,终究还是要分一个高下。
…………………………
“司马光接旨了?”文彦博半阖着眼,貌似随意的问道。
“接下来了。”文及甫在老父的面前躬身而立:“大人,你看天子的病情会不会……”
“安心等就是了,不会拖太久的。”只有父子二人,文彦博也不怕说两句悖逆的话。
仅仅比骑着快马的使臣迟了一个时辰。身在西京的诸多元老,一个个都收到了来自京城的紧急传信。而司马光府上的消息,也传到了文彦博的耳中。
天子中风,延安郡王为皇太子监国,皇后权同听政。然后王安石、司马光、吕公著担任了太子三师。
一条条让世人惊骇的消息,并没能让三朝宰辅的情绪有太大的波动。亲眼见证了仁宗、英宗的驾崩,又重病了一名皇帝,在文彦博看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不过皇帝的病情无所谓,可此事所带来影响,文彦博却不可能当做河畔清风,绕身无碍。
虽然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但朝局由此动荡却是完全可以肯定。
文彦博呵呵笑了起来。
皇帝中风,便不可能再理事。皇后纵然垂帘,但终究还是妇人。以他们这些元老的身份,加上遍及天下的门人故旧,不是没有机会的。
难道皇后就一定会支持新党?那可不一定啊!
就算支持,可以改变的。
文彦博耷拉下来的眼皮猛然一睁,却是威棱四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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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在睡梦间,脑后的醒枕一滑,司马光一头就撞在了床板上,突然间就惊醒了。-书海阁-
摸了摸头,司马光从床榻上坐起来。所谓醒枕,分明就是一段圆木,睡在上面,一不小心就会滑下来。
连着五六天,司马光都在地窖里写书。
为了修改《资治通鉴》,他在地下不知日夜,连睡眠和吃饭的时间,都不固定。写累了就去睡,枕着圆滚滚的醒枕,睡上片刻,落枕惊醒了之后,吃点东西,就再坐到桌前。
连着在地窖里多日,对司马光来说,近几年来是经常有的事。有了精巧的通风装置,在地下多日也不会觉得憋闷。
而身处地下,与外面的世界,就仿佛隔得很遥远,让人不至于心烦意乱。
看着桌前堆起的书稿,司马光皱着眉头,也不知在地下几天了,冬至应该过去了吧?
司马光想着,却往地窖的阶梯那里走过去。
推开地窖门,贴身的老仆惊喜的迎上来,“君实,你出来啦?!”
司马光点了点头,问:“什么时候了?”
“君实你在底下七天了。前天是冬至,现在都入夜了。”
“七天了?”司马光点着头,对他来说,也不算太久。
“这几天可有什么事?”
司马光正问着,司马康正好跨进外厅的门来,手上还拿着一封短笺,看见司马光,立刻惊喜道,“大人出来了!?”
“有什么事?”司马光问道。
司马康递上帖子:“是富相公府上遣人送信来了。”
老仆识趣的告退了:“小人去吩咐厨房给君实准备酒饭。”
司马光接过来,却是邀请他参加耆英会的请帖。富家在城北的后花园里的梅林全都开了,正好可以宴请耆英会中人。
耆英会中人,从文彦博和富弼开始,都是七十往上的老臣。也就司马光年纪小,才刚过花甲之年。本来是文彦博和富弼邀请他时,司马光是准备推却的,但还是被富弼强邀进了耆英会中。
司马光看了看帖子。短笺上已经有了文彦博和楚建中的签名。找来笔,司马光将自己的名字写上。这张短笺要传遍耆英会中人,如果要参加的话,写上名字就可以了。
方才刚刚出去的老仆小跑着进来,喘着气:“君实,有中使来宣诏了!”
“宣诏?”司马光皱了皱眉。
今年是郊祀之年,今天又是冬至后的第二天,难道是郊祀后的赏赐不成?这么想着,司马光漫不经意的就跨出门去。
中使立于庭中,展开手上的诏书,在香案和司马光父子面前高声道:“给事中、西京留守兼判西京御史台、端明殿学士司马光接旨。”
司马光拜倒于庭中,漫不经意的聆听着来自京城的诏令。就他而言,这种赏赐,有不如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