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肘腋萧墙暮色凉(六)

宰执天下 cuslaa 3282 字 9个月前

在重又变得恭敬起来的门房恭送下,韩冈踏出帅府,一点冰凉忽而落在脸颊上。他抬头天际,晦暗的云层已经遮蔽了一切。鹅毛大的雪片,洋洋洒洒的落了下来。

探出手,指头大小的雪花打着转落在了掌心中,随即便融化消失。收掌握拳,些微寒意从掌心的肌肤中沁入,韩冈微微冷笑:“果然还是下雪了!”

回到驿馆,种建中并没有去访友。而是站在庭院中,也是抬头望着天,头发肩上落满雪花,脸色与天空的颜色一样阴沉。

韩冈毫不惊讶种建中的心情变化,脚步随即放重了一点。

听到韩冈回来的动静,种建中回过神来,“玉昆你这么快就回来了?见到韩相公了?!”

“见到了。”韩冈略一点头,却道:“延州下雪,不一定绥德、罗兀也有雪。隔着快两百里,不必太过担心。”

种建中挤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玉昆你是不知道,绥德、罗兀与延州,天候变化许多时候都是同时的。而且延州这里下场小雪,往往绥德哪里。反倒是山北的银州,天象却是与咫尺之遥的罗兀城不尽相同。”

绥德、罗兀既然处在延州上游,地势理当比延州要高。三地既然同在横山南侧,气流受到山势影响,也的确是位置越高的地方雪会越大,绥德大过延州、罗兀又大过绥德。反倒是有山势阻隔的山北银州,情况会好上一点。

“秦岭的气象好像也是南北不一,同在秦州,山北成纪县就与山南的天水县有很大差别。”韩冈说着,“如果真如彝叔你的说法,那绥德、罗兀现在也当是下雪了。不过既然选在正月用兵,事先不会没有预计到会有现在的情况吧?”

“预计是预计到了,但……”种建中又看了眼雪片越发的大起来的天空,摇头苦笑:“再怎么预计,看到下雪,心里总是不爽利。这场雪,不知要给筑城之事添上多少麻烦。”

韩冈安慰似的拍着种建中的肩膀,掸去积下来的雪花:“往好处想,雪下得越大,西贼那里也不好进兵。”

“但愿如此。”种建中抿了抿嘴,却不见半点宽慰。又叹了口气,问韩冈道:“玉昆既然见到了韩相公,那你接下来的行止如何?”

“韩相公已经下令了,即刻启程,去绥德令叔帐下报道。”韩冈拱了拱手,笑道:“还望彝叔多加提点。”

第312章肘腋萧墙暮色凉(六)

大宋首相的年齿,据韩冈所知,应该有五十了。不过从外表上看不出来,须发都是黑油油的,脸上皱纹也不多,保养得很好,打理得更好。作为世家子弟,韩绛的言行举止也是出类拔萃。就算好像被韩冈的一句话给堵在心口,但那种被糯米糕噎着的表情,也是一闪即逝,眨眼工夫,就恢复了平静。

韩绛视线越过韩冈,望着厅外,似是追忆身处远方的友人,“欧九向来读书最勤,手不释卷。马上、枕上、厕上,他的这三上之说,还是当年他先对我说的。”

他略低下头,温和的望着下首的韩冈,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玉昆你能学着欧九的样,得空便刻苦攻读,我这幕中的年轻人里,倒少有能比得上你。也难怪你能有如此大的名气,也难怪天子垂青于你。”

韩冈略略放心下来,看起来虽然在王安石家中的私语没有暴露,但韩绛应该是已经知道了他今次在京中闹出来的这一摊事来。他谦虚道:“天子重恩,韩冈粉身难报。相公的夸赞,韩冈也是愧不敢当。”

“没什么不敢当的。玉昆你是我用两份奏疏调来的,你说‘愧不敢当’,岂不是说我没有识人之明?”韩绛哈哈笑了两声,“今之横山,牵动天下时局,玉昆必有以教我。”

韩冈的眼底闪烁着疑惑的光芒,他可不会被人一捧,骨头就轻上三分。政客说的话,从来都是不能当真的。前面把人晾在外面坐冷板凳,说是要磨磨性子,现在却又好脾气的问起话来,韩冈心中立刻有了几分戒备。低下头去:“军国之事,非韩冈所宜言。”

只要是底下官员被询问,基本上都会这么先谦虚一下,韩绛只当韩冈也是如此,笑道:“玉昆你即为我幕中属吏,有何不可说。但说无妨!”

韩冈却是坚持着,“韩冈不才,仅仅是稍通医理,世人之赞,往往夸大其辞,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相公帐下皆是深谋远虑之辈,赵公才之于谋略,种子正之于战阵,无不是一时之选。将帅谋士,车载斗量,岂是浅薄如韩冈可比。”

从心底来说,韩冈对韩绛是有戒心的,平白无故磨着自己的性子,心里到底转着什么念头韩冈也猜不透,总得防着他引蛇出洞的把戏。

‘这是在说不在其位,不谋其事吧?’韩绛却是心下冷笑。他在官场中浸淫已久,套话、隐话都是熟极而流。韩冈的一番推搪之词落到他耳中,便觉得面前的这位年轻人,果然还是不满延州管勾伤病一职,在变着花样要官。

韩绛慢慢的端起茶喝了一口,一举一放,世家中人的气度让人看了都有自惭形秽之心。他温文尔雅的笑了笑:“玉昆之才,天子心知,我亦心知。区区管勾伤病事,的确是屈才了,确当加之重任……就不知玉昆心有何属?”

韩绛的笑容中仿佛隐藏杀机。韩冈心中一凛,这是无妄之灾、欲加之罪了,他何尝有着要官的心思,要是真的被钓上了钩,日后想脱罪都难。转瞬便打定主意,不管韩绛有着什么盘算,他都要一推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