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顼早就想见韩冈一次,只是不得其便,如今正好是趁势而为。今年年初时,韩冈的名字仅仅是在赵顼耳边一带而过,才不过一年的时间,就已经成了秦州举足轻重的一名官员。
能举荐韩冈,王韶当然是功臣,但若是王韶回去后,撺掇一下韩冈,说不定就会让韩冈拒绝这项调令。如果此事发生了,赵顼都不知该怎么发落王韶,不论是治罪,还是放过,都让人心中难以决断。
在这种情况下,最聪明的做法,就是不要给人犯错的机会……趁王韶还没回去,先把韩冈叫来京城再说。
王韶无可奈何,韩冈虽然是他最得力的手下,又是自己亲笔所荐,但给韩绛挖了墙角,他也只能干瞪眼。天子支持韩绛的冒险,而且就在昨天,韩绛还跟王安石一起宣麻拜相。加上韩绛兼领的是昭文馆大学士,而王安石只是号为史馆相的监修国史,从名义上说,韩绛才是首相,王安石却是次相。
天子、宰相的组合,王韶根本斗不过,换作是哪一家来也都只能俯首听命。如今,关西钱粮尽入韩绛之手,兵将皆领延州之命,陕西多年来的积累都给压到了罗兀城上。如果胜利倒也罢了,但一旦失败,恐怕就是让陕西、河东两路数年内都无法重新振作的惨重损失……不仅是物质上的,也是心理上的。
‘这完全是孤注一掷!’
澶渊之盟后,王钦若曾说寇准劝真宗皇帝亲征是赌场上的孤注一掷,把天子当作筹码丢了出去。本是救国于危亡的名相,便因此恶了天子,被贬斥出京。从后人的角度看,王钦若摆明了是谗言,当时的情况已是逼不得已。
而如今,仅仅是天子贪心,臣子贪功的缘故。这就是眼光和胆略的差别,尽管如今的君臣,依然保持着对外战略的掌控力,但跟寇准比起来,他们还差得太远。
‘看你怎么收场!’
这不是心怀怨毒的女人所施用的诅咒,而是看透了本质,看透了迫在眉睫的战局的变化,才得出来的结论。唏嘘的口音,有着难以言喻的魔力。呢喃的话语透了凛凛声威:
“看你怎么收场!”
。
第268章阡陌纵横期膏粱(六)
千里之外,一连串的咒骂,正在王韶的肚子中酝酿。
在京城中,除了赵官家和寥寥几个宰执以外,其他人无法也无权干涉河湟之事。而且只要有了天子和王安石全力支持,枢密使文彦博也拿他没有办法。但王韶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被人拆了台,而且还是天子亲手拆的。
自入京后,觐见天子的程序按部就班的完成。从王韶开始一直到随行的蕃人,一个不少的都到了赏赐。也不知俞龙珂和瞎药两人从哪里听来的故事,当天子说要赐姓时,他们便一起说平生多闻包拯包中丞是朝廷忠臣,乞求官家赐姓包氏。现在俞龙珂改名包顺,瞎药改名包约,至于张香儿,他本就是汉名,也不用改了。
以青唐部族长为首的三人肯到京城表示顺服,代表着王韶平戎策第一步的完美实现。天子颁制书,署诏令,并盛赞王韶‘不烦大举之兵,靡事称饷之役,以戎拓地,震慑遐荒,开信示恩,辑绥怀附。’一时之间,王韶便成了在京城中风头最劲的人物,邀请、示好络绎不绝。众人如同行星围绕太阳旋转,让王韶差点昏了头去,幸好他上台来以来,先有人当贼给蒙了一下,但迎接世界上最好的锁匠,就是任何时候都不能打开的密室。他希望受伤者的相处时间的就能够就是。
几年来,他还是第一次从京城中听到人们的欢呼声,由于地理位置上的关系,秦州一向不被京城的官员们重视,听说过河湟二字的寥寥无几。但眼下一切渐渐都在变化,越来越多的人听说了王韶的努力,赞美声便显得更加响亮。志得意满四个字充斥在心间,只是他的好心情只持续到今天,片刻之前:
“调韩冈去鄜延!”王韶陡然提高的声调仿佛在质问天子,在寂静的崇政殿中显得格外响亮。他顿时惊觉自己君前失态,陪伴在侧的枢密副使吴充也投来不快的目光。虽然声音又勉强回复正常的水平,但王韶的反对声却坚定异常,“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为何?”王韶的反对也在赵顼的计算之中,但他的反应还是要比天子预计中的激烈不少,“延州半年之内便要见功。而河湟明年开春前不会有大的动作。把韩冈调去也是为了能够更好的用兵横山,等到韩绛并吞千里横山之地,再将其调回秦州也不迟。”
“而且关西的钱粮也不足,现今都给了鄜延,秦凤没有多少余量,只够补上渭源之役的亏空。”吴充补充着赵顼没有说出来的关键。
今夏陕西大旱,不过秦州夏收之后才旱情爆发,对于冬小麦的收获,并未造成太大的影响。而且秦州河流众多,小麦以外的其他作物虽然都是秋收,但可以用河水弥补。但秦凤以东诸州,却是旱了整个夏天,连渭河都没用了。
不需要吴充强调旱情的影响,王韶从秦州往京城来的一路上,听说的、看到的,就已经让他忧心不已。低低的叹了口气,王韶收拾起心情,却还是想保住自己的墙角不被人撬走,他竭力找着借口:“因疗养院之事,韩冈在河湟之地声名远播,武胜军中亦有多家蕃部因其之名,意欲来投。如今此事刚刚有了眉目,贸然将其调离,恐怕会功败垂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