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细枝末节

“也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了。”蔚蓝陷入沉思,“眼下兰富强在明面上还是姜泽的人,为了不曝露身份,姜泽有令他不得不从,但他又真的很希望启泰与大夏打起来,所以,这命令到底怎样去执行,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此外,他除了不想在姜泽面前曝露自己的身份,应当也是不想在我爹与睿王面前过多曝露自己,于是便迂回行事,干脆派出王起做做样子。

便是最后事败,他连自家小舅子都能搭上,姜泽就算怪责于他,在大夏与北戎对启泰出兵的同时,估计姜泽也分不出精力来对他如何了。且看在孔志高的份上,姜泽也不会轻易对他生疑。更何况,他完全可以在做出这个决定的同时,悄悄传信与尹尚,借助尹尚与尹泽的力量来达成所愿,便是无法达成,蔚家军与尹尚尹卓的仇怨也会加深。”

说到这,她皱眉看向朱定滔,“而我爹与睿王若是并不清楚拓跋珏与孔志高早就暗重勾结,大约只会以为兰富强对姜泽忠心耿耿,并不会怀疑他另有其主。如此,咱们若一时半会儿不曾对他出手,他完全可以蛰伏起来,等到关键的时候,再给咱们重重一击。”

当然,后面这点,还要建立在她和姜衍不曾发现孔志高与拓跋珏早有猫腻的前提之下。可遗憾的是,两年前她与姜衍就已经发现端倪。所以,兰富强若是真打着在自家老爹与姜衍面前瞒天过海的主意,显然是不能达成了。

“至于兰富强会让王起出兵,有王氏与他夫妻不睦的事情在前,这也不难理解。”朱定滔颔首,笑着道:“郡主大概不知,王老员外已经年迈,又只得王氏与王起这一儿一女,王起如今虽育有两子,但两个都年岁尚小,若是王起身死,兰富强若想将王家的家财收入囊中可说易如反掌,便是数个十五万石的粮食,也是绰绰有余。”

“这么说,兰富强应该是拓跋珏的人了。”蔚蓝闻言点头,随后轻叹道:“这大约就是中山狼与东郭先生的故事了。”可凡事皆有因果,蔚蓝连自己的事情都没理清,自然也没心思去同情他人。

与蔚蓝的想法不谋而合,朱定滔笑得很是灿烂,“所以属下决定来个出其不意,既然兰富强欲走走过场,属下索性成全他,赶在王起带人到达坳谷之前在礐山设伏。”至于兰富强是不是真的卖了消息给尹尚或是尹卓,朱定滔并不太过担心。

别人不清楚西北镖局的底细,他却是清清楚楚。只要押粮的队伍顺利进入塘坝县,尹尚和尹卓想把粮食叼走,这几乎是没可能的事情。退一万步说,就算没有西北镖局,也还有蔚家军呢。

蔚蓝大约也知道朱定滔心中所想,敛下心神笑了笑道:“不过,朱爷是不是忘了,兰富强手里还有八百府兵呢?”

“呃,”朱定滔闻言愣了下,他之前还真没想过这茬,或者说,他虽然想到了,但却没引起足够的重视,他认真想了想道:“据属下所知,这八百府兵的实力与王起带走的人相差无几,可咱们的主要战场在坳谷,且属下完成任务后,原是计划从云雾岭经九曲河道前往塘坝县的,是以,余下的府兵对大局应该并无影响。”

蔚蓝闻言默了默,“朱爷计划得很好,那您准备何时出发,带多少人手?”她绝不会对朱定滔说,她心中对这八百府兵还心存怀疑,但毕竟事有轻重缓急,朱定滔要做的事情,可比这八百府兵更加要紧。她并不想干扰朱定滔的计划。

况,就算这八百府兵真有问题,她也应该能将其扼杀在萌芽之中。

朱定滔倒是没想那么多,见蔚蓝略过这茬,只以为她是赞同了自己的计划,当下道:“属下稍后便召集人手,计划酉正出发。至于带多少人去坳谷,属下人手并不算多,满打满算只五百人。不过,这些都是从前跟着属下一起上过战场真刀真枪杀出来的,虽比不得王起的人多,但鹿死谁手却尤未可知,所以郡主不必担心。”

蔚蓝颔首,看了看天色,也不再多说,“既是如此,那朱爷且先去忙,兰富强这边我会让人盯着。稍后我会与商队的人传信,让他们在进入坳谷之前,提前与你接头。”话落她笑了笑,起身道:“坳谷的事情,就辛苦朱爷了,万事小心!”

事情商定,朱定滔松了口气,老实说,前往坳谷,本就将他手下的精锐力量全都抽调一空,蔚蓝能接手麻城的事情实在再好不过。

“属下明白了。不过,兰富强虽为人不怎么样,但心思却尤为奸猾狡诈,郡主还是多小心着些。”他倒也并不担心蔚蓝会无人可用,隐魂卫的威名如雷贯耳,他自认多有不及,但凡蔚蓝稍微花些心思,兰富强的动作便无处遁行。

话落,他笑着起身超蔚蓝抱了抱拳,又朝郧阳等人微一颔首,这才大步流星离开。

朱定滔离开之后,蔚蓝陷入沉思。待回过神来,众人已经用完午饭,蔚蓝脑中的思路也已经成型,在队伍再次出发时,蔚蓝叫来郧阳,思忖道:“苗栗还是不肯开口?”

昨日俘虏的三十二人,除了留下一个苗栗,其余的如今应该已经进了狼腹。

郧阳闻言点点头,“仍是不肯开口。”

“想想也是,无论他说与不说,最终都是一个死字,既然他对姜泽忠心耿耿,那便成全他吧。”苗栗武功不弱,有郧阳与擎浪逐浪在还好说,若是郧阳不在,留着始终是个祸害。

郧阳也没问蔚蓝到底意欲为何,只依言行事,当下便从后面的马车中拎了人下来,几个闪身进了旁边的林子,不过片刻就折回,身上连半点血迹都没沾染。

等郧阳归队,蔚蓝叫来蔚栩与擎浪几人,将自己的想法与几人说了,郧阳原是还想反对,无奈蔚蓝心意已决,蔚栩也已经应下,他并无什么挣扎的余地。

一个时辰之后,队伍中三匹快马悄无声息的离开,又一个时辰,队伍靠近麻城,夕阳已经洒满天际,队伍中另有六匹快马如法炮制,同样悄无声息的与商队分开。

陈掌柜在几匹快马离开之后,重新规整了队伍,仍是不紧不慢的前行,但细心看,浑身的精气神却陡然一松。随行的二把手上前道:“掌柜的,小主子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

“未必。”陈掌柜高深一笑,目中顿时露出几分意味深长来。离塘坝县距离麻城统共不过几十里地,是西北镖局与西北商队的大本营所在,小主子经营的大部分势力皆在此处,又何谈冒险?

再则说了,将军虽是自知道姜泽的人追杀两位小主子起,明面上就一直没什么动作,但将军膝下只有两位小主子,又如何会真的没什么动作?更遑论还有睿王殿下的人在后面跟着,在他看来,两位小主子提前与商队分开,没准会更安全些也说不定。

估计小主子先前之所以执意与商队一同前行,并非就没有想要试探姜泽,甚至是消磨姜泽实力的意思。只商队的人手虽绝大多数是从蔚家军退下来的,但人多眼杂,这话他却不好明说。

天色渐渐黑下来,是夜,月色如霜,戌时过后,云雾林山脚下的密林里响起一连串的马蹄声,这蹄声哒哒,声声震耳,不由得让才刚赶到的朱定滔一行人心神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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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定滔自然是早有准备的。

但一则姜衍最初传信给他,只是让他可着劲找兰富强的乐子,并未让他下死手,二则兰富强的反应让人始料未及,他的计划是才刚拟定的,三则是,姜衍曾说过,若有必要,让他听从蔚蓝吩咐行事。

所以,在兰富强准备提前对押粮商队动兵的情况下,无论是谨慎起见,还是出于对蔚蓝的尊重,接下来到底要如何做,他都应该征询下蔚蓝的意见,这也是他冒着被人发现身份的风险,专程跑这一趟的原因。

正事当前,朱定滔既不藏私,也不轻看蔚蓝,只稍微沉吟后便正色道:“属下确实已有对策,但事出突然,押粮商队毕竟是郡主的人手,属下了解有限,再则,王爷也让属下听从郡主差遣,所以还要看郡主的意思。”

朱定滔虽是说的干脆,但蔚蓝却没真的打算越俎代庖,立时就取代朱定滔,站在绝对的主导立场来坐决定。她从前便是军中之人,对军中那套规则知之甚深。

对于熟悉某一领域的人或队伍来说,他们心中自有傲气,最为忌讳的,便是不熟悉的人空降过来,无知无畏的在自己的领域里指手画脚。

在这点上,便是她后世所在的部队,同一分队不同的职能划分,在合作时尚且有个主次之分,又何况朱定滔并非她麾下之人?蔚蓝的行事准则,向来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朱定滔能这样说,俨然已经让蔚蓝对他的尊重又多了几分。

稍微沉吟后,她面色平静道:“朱爷过谦,王爷既是将事情交托于你,便是十足的信任。何况您方才也说了,这方圆五百里范围的地形你了如指掌,而我不过初来乍到,再加上我年岁尚小经验有限,自然当以朱爷的意见为先。”

说到这她顿了顿,又淡笑着补充道:“我如今对麻城的情况并不了解,倘若妄自开口,无凭无据的未免托大,还要烦请朱爷分说一二。”

蔚蓝这话说得谦和漂亮,朱定滔原就是个粗中有细的,便是性子急躁,听完后却生不出丝毫反感之心,他整理了下思路,颔首道:“郡主谬赞了,属下这便与您细说。”

“朱爷请。”蔚蓝笑着应了,挥手朝白贝与郧阳几人打了个手势,几人迅速散开,将蔚蓝与朱定滔百米范围围了个密不透风,便是有人想要偷听,也无法靠近分毫。

朱定滔与手下两人交换了个眼色,眸中皆是精光湛湛,“郡主思虑周全。”他笑了笑,随即道:“想必郡主已经知道兰富强的身份?”

蔚蓝点头,“朱爷这话,可是指兰富强的身份还不明确?”

“自然。”朱定滔道:“兰富强虽是听从姜泽和孔志高的命令行事,但其身份却有待考证,未免打草惊蛇,主子最初传信与我时,只让我给兰富强寻些乐子,让他无暇分心粮草之事,至少是一时半会无暇分心粮草之事。”

这点蔚蓝完全能够理解,兰富强到底是谁的人,目前还是未知数。就好比孔志高,明面上看是姜泽的人,实际上却是拓跋珏的人,不清楚内情的人,压根就看不出来。

“你说的对,别的且不必说,只姜泽不是直接与兰富强下令,而是通过孔志高来传信,兰富强的身份就值得怀疑。”只朱定滔这么说,难不成是有别的发现了?蔚蓝思忖着眯了眯眼。

朱定滔并没发现这点,继续道:“正是如此,所以属下接到命令后,并不敢大动干戈,这也导致了现今的变故——让兰富强还有余力直接操控府兵,竟是想要先下手为强。”他说到这不免有些讪讪,七尺高的高壮汉子,忍不住挠了挠自己的脑袋,面上露出几分憨憨的表情。

蔚蓝见状有些乐呵,问道:“朱爷之前都做了些什么?”说实话,蔚蓝真的好奇朱定滔之前对兰富强做了些什么,到底是什么样的手段,才会对兰富强攻击无效?

朱定滔显然是读懂了蔚蓝的表情,微抬浓眉道:“兰富强的身份既是保密,眼下又不宜打草惊蛇,属下收到消息后,便也没好在政事上寻漏洞拿捏他,只好从后院着手。”

他说到这稍微有些心虚,忍不住往齐休所在的方向看了眼,有些拿不准到底该不该说。说实话,蔚蓝的年岁毕竟还小,后院那摊子污糟事,并不适合拿来污蔚蓝的耳朵,若是被自家主子知道了,很难说会不会找自己秋后算账。

但回头见蔚蓝正挑眉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且神色认真带着显见的执拗,又不好说一半留一半,只得低声道:“属下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从兰富强的后院着手。”

蔚蓝笑着点头,等他继续。

朱定滔瞧了眼齐休,只盼着齐休这仿若稚儿的性子,等他噼里啪啦一通说,齐休会因为自己语速过快而记不住,当下硬着头皮连珠炮道:“郡主可曾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时,属下与您提到的彩娟姑娘?属下这些年留在菊山县,别的成就没有,却是经营着菊山县与麻城两地的赌坊与青楼。

春风楼是菊山县第一楼,那名头可是响当当的,彩娟姑娘是春风楼的清倌儿,不仅样貌生得好,是两地出了名的美人儿,且才艺出众也是首屈一指,便是麻城与菊山县的大家闺秀也多有不及。

兰富强第一次见彩娟姑娘便惊为天人,这两年一直想为彩娟姑娘赎身,却奈何一直没能如愿。为了引兰富强上钩,属下收到消息的当日,便放出风声说彩娟姑娘打算从良,又紧跟着举办了竞拍大赛,有愿为彩娟姑娘赎身的尽可参与,且不拘身份年龄,价高者得。

因着是临时起意,时间上虽有些仓促,但收到消息的达官显贵都来了,兰富强自然也不例外,且理所当然的拔得头筹。

可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岔子,兰富强前脚刚给彩娟姑娘赎身,兰富强的夫人王氏就得到了消息,还没等兰富强将人领回府中,便直接带人把彩娟姑娘给拦在了城外,可怜彩娟姑娘连麻城的城门都不曾进去,便又被送回了菊山县,被安置在城外的庄子上了。”

“彩娟姑娘是咱们的人?”蔚蓝的记性向来很好,犹记得朱定滔最初出现在她面前时,便是赤膊挥舞着棍子耀武扬威打砸郁圃的食铺,借口便是差钱给春风楼的彩娟姑娘买钗,当时蔚蓝还暗忖朱定滔的演技浮夸拙劣好笑,没曾想还真有这么个人。

眼见朱定滔满脸的络腮胡子也遮不住面上的别扭,蔚蓝不由心下莞尔,“那彩娟姑娘这步棋算是废了。”

“自然是咱们的人。”不过,连麻城的大门都没能进,自然是废了。朱定滔点头,迎着蔚蓝略带戏谑的目光,不禁满心尴尬,“这之后属下又想出了第二招。兰富强其人,虽算不得贪花好色,但后院也是有七八个姨娘的,属下在兰府早就安排了人,当下便让其中一个姨娘身边的丫鬟对另外一个姨娘做了些手脚,并留了些线索,又挑唆了几句,这两个姨娘也真的闹将起来,差点就动手了,却奈何事情还是没闹到兰富强跟前。”

当然,关于这丫鬟让其中一名姨娘顺利落胎的事情,就不用与蔚蓝明说了,这并不适合。朱定滔顿了顿,见蔚蓝点头,面上并无异色,遂继续道:“许是因着彩娟姑娘的事,让兰富强觉得被王氏折了面子,之后两日并未回府,只宿在衙门。又许是恰好收到孔志高的传信,总之,王氏几次三番派人到衙门如何相请,兰富强皆是未曾露面。

这也导致属下两次出手,事情都不了了之。也因此,属下才会来不及做别的部署,反倒让兰富强有了提前动兵,并前往坳谷设伏的计划。”

蔚蓝倒是不曾因朱定滔计划失败感到失望,只挑眉道:“所以说,朱爷连续两次出手,都让兰富强给逃过去了。”至于朱定滔让丫鬟使的手段,蔚蓝也没多问,后宅的阴私手段无外乎栽赃陷害架柴泼油,更兼之煽风点火搬弄是非。

她接过白贝递过的水囊喝了口,面上带出些许笑意,略微思忖道:“如此看来,兰富强也不是省油的灯。只不知王氏与兰富强是不是一条心了,这中间的岔子,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