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天子如今最纠结的问题了。因为当日大家太过激动,而且那送捷报的军士又没有刻意低调入京,所以如今不单是京城,就连周边的诸多州县官民都已知道了大同大捷的事情,现在无数人都在议论,也在等待着朝廷在十五后的态度呢。
要是朝廷到了时候没有任何的表示,恐怕一些不好的说法就要出现了。
其实,要是这事儿真是假的,倒也罢了,甚至朝廷还能以此为契机好生地生整顿一下大同的文官武将,可现在身在朝中的君臣对此却依然无法得出个确切的答案,这就更让他们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因为要是这场大胜是真的,而朝廷却没有表示的话,不但天下人会笑话,而且还会冷了边关将士之心,这可不是朱祁镇希望看到的结果。
这时,一个略带阴柔的声音突然就在天子身侧响了起来:“陛下,老奴以为,如今最要紧的还是查明真相。既然诸位大人一时都看不透,那索性就让厂卫出马,他们一定能尽快把真相给查出来的。”
“唔……”天子闻言一愣,看了身边说话的王振一眼,随即便陷入了沉思之中。
如今王振在朝中的势力比之当年可要大了许多,这从他能在如此重要的会议中当着君臣之面开口说话,就能看出些端倪来。要是以往,以他一个宫中太监的身份,是完全没有权利发言的。当然,这或许也和杨溥已不在朝中有关,没了这位元老大臣镇着场面,王振已无所顾忌。
此言一出,不少官员的脸色都是一变,暗道不妙。若是真让王振遂了心愿,厂卫的实力必然大增,他们的手也就顺势伸进边军之中,王振的实力也必然水涨船高,离他一直以来的梦想也就不远了。
曹鼐身为首辅自然不能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赶紧出言:“由厂卫出马恐怕多有不妥,陛下,臣以为还是让都察院的官员去大同查问一番吧。”
“这……”天子不觉有些犹豫起来。若说信任,自然是厂卫的人更让他放心,可内阁首辅的提议又不好随便驳回,这倒有些为难了。
而身在群臣后端的于谦在听了这番话后,却是一阵叹息。这些人怎么就只想着朝廷的颜面,却不顾边关将士对此是个什么反应呢?要是他们所言非虚,而朝廷却派人前往调查,那对军心士气的打击可就太大了。
想到这儿,于谦已顾不上自己官职略小,当即一步迈了上去:“陛下,臣有一言……”
其实都不用等到元宵节后,因为这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对京城的各大衙门来说,有什么消息,只短短数日便能为有心人所知。
何况这事还是如此的夺人眼球,大同被蒙人攻击的说法早在年前就已传得人尽皆知,牵动了无数人心,而现在人们还没来得及为此感到高兴呢,对此战真伪的辩论也随之传了开来。
突然的胜利转折,远超想象的杀敌数量,以及莫名多出来的那个文官功臣……这些内情一旦传出来,无论怎么看,都难免叫人心生猜疑,觉着这其中暗藏了某种不可告人的隐秘,甚至有人都开始直言这是边关文武官员所伪造出来的一场胜利了。
这种不信与非议声才起没多久,随着一股势力的加入,就变成了一场对胡遂和陆缜等人的声讨,甚至还有不少言官就此上了弹劾的奏疏,直请朝廷严查此事,严惩作假的相关官员。
能让朝廷的风向发生如此迅速且彻底转变的势力,自然只有如今权力极大,无数官员肯为其所用的王振王公公了。
本来,当得知大同的这一场胜利后,他还是颇为欢欣鼓舞,觉着能为自己所用,为自己期望中的主动北伐铺平道路。可在随后,当外头开始风传此事的种种蹊跷,并提到了陆缜在此事上所扮演的角色后,王振就开始动起了新的心思。
对这个曾经坏了自己好事,却又一直逍遥在外,无法铲除的家伙,王公公那是相当嫌恶的。这次陆缜被调去自己的老家为官,王振虽然早早就命家中人等主动与之示好结交,并多番配合,但其实却并不是真想和陆缜化干戈为玉帛,而是一种出于无奈的退让。
因为他早领教过了陆缜的胆大妄为,那家伙在京城都敢干出各种事情来,更别提身在蔚州了。要是真让他在当地找到了王家的某些不法事,而王家又仗着自己的身份与之正面冲突起来,王公公必然会受到不小的波及。所以为了安全起见,他才会暂作退让,但其实他心里依然是想着要尽早除掉陆缜的。
而现在,机会便已摆在了面前。当得知这场胜利与陆缜有着密切联系后,王振当即就做出了要借此将之打掉的决定,并动用手底下的言官对此进行了各种否定和批驳。
这么做下来的效果那是相当显著的,现在别说朝廷官员了,京城里的不少百姓对这次大同的胜利都显得有些不以为然,直言这事一定是边关之人所伪造,根本就不足信。
当这一说法甚嚣尘上,终于通过各种渠道传到天子耳中时,年轻的皇帝便坐不住了。刚听到这一说法时,他还以为是某些人因为嫉妒边关将士的功劳才传出如此谣言。可现在,事情显然已远远超出这一范畴了。
虽然正月十五尚未到,朝廷也未真正进入到忙碌状态,朱祁镇却已经按捺不住了,在初十这天就把几名重要官员给叫到了自己的暖阁里问话。
虽已是正月,但北京的的天气依然寒冷。好在这宫里的暖阁里生了数个炭炉,倒让整个空间变得如仲春般暖融融的。而且这炉中所烧还是最上品的金丝兽炭,不但耐烧,还无半点烟火气,比之后世的暖气都要舒服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