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小妹?想什么?”孙匡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
她看向身旁羸弱苍白的男孩,这是她四哥,只比她大一岁多,自幼体弱多病,虽穿一身厚重的黎色锦袍,外罩鹤氅,依旧显得空落落的,看上去倒是比她还瘦得多。
今天是十二月初七,原本孙策说好了带他们出来看傩会,谁知传来急报,周边郡县有山越作乱,孙策立即决定领兵平叛,三哥孙翊也跟着去了,二哥孙权则留在府内代为理事,所以只剩他俩出来玩。
所谓大傩,就是驱逐疫鬼、禳除阴气、祈福新年的仪式,上至宫廷下至民间都会举办的大型祭礼,只是自天下大乱以来,民生凋敝,不是战乱就是饥荒,这样热闹的庆典已十分少见,这是近些年来,吴县举行的最大的一次傩会,百姓纷纷携家出游,街上游人如织,车水马龙。
此时,孙尚香和孙匡站在西市中央的市楼里,居高临下地观赏大傩,集市区位于吴县城内西面阊门一带,市楼高五重,不仅可眺望整片坊市,城内纵横交织河港街巷亦可望见。
孙匡凭栏而立,笑着看她:“怎么?还在气大哥丢下你走了?”
孙尚香手肘支在栏杆上,唇角微微弯了下,感叹道:“没有,我只是觉得大哥真的好累,连留在家里过个年都不行。”
孙匡望向天际缓缓西沉的落日,幽幽叹了口气:“今年确实又发生了不少事,先是大哥受小人挑拨,错杀了吴郡名士高岱,不久袁术僭号,大哥致书斥责与其绝交,朝廷下诏令大哥与吕布、陈瑀共讨袁术,可笑那陈瑀又被袁术策反,欲偷袭大哥,幸好被大哥识破打败,好不容易安生两月,山越又出来作乱。”话说得稍有些急促,他咳嗽了两声,继而叹道,“可惜我身体太差,无法帮到大哥……”
孙尚香回过头来瞧着孙匡,因为同病相怜,她很清楚被病痛折磨的滋味,也很明白他的感受,“天下大乱,哪有安生地呢?对比中原混战,江东算好的了。”
楼下的百姓忽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她双手扶着栏杆,半个身子探出去,原来身姿灵巧的伎人们正表演着百戏,以及吞刀、吐火、飞丸跳剑等杂技,这些新奇的玩意渐渐吸引了她的注意,很快就把被孙策放鸽子的失落抛到脑后。
楼上看了一会,她仍觉不够尽兴,拉了拉孙匡的衣袖笑道:“楼上看不清,我们下去看吧。”
孙匡望着下方熙攘的人群,迟疑了一下,他们身后兵士中年纪最小的一个突然上前,肃然抱拳劝道:“下面百姓太多,鱼龙混杂,恐无法保证公子与郡主的安全。”
孙匡孙尚香同时回头看他,小兵士眼眸微垂,态度不卑不亢,依旧保持抱拳的姿势,看上去与他们俩差不多大,身形挺拔矫健,浓眉大眼,正气凛然,许是常年在外日晒,肤色是健康的麦色。
见他明明年纪小却一本正经的模样,孙尚香起了玩笑的心思,双手环胸,故意板着脸,几步走到他面前,盯着他反问道:“这吴县好歹是大哥的治所,谁还能在城里害我们不成?”
小兵士抿紧唇角,目光垂得更低。
孙匡认出他是大哥部下凌操校尉的儿子凌统,正欲开口让小妹别逗人家,忽然一阵寒风吹过,冷意袭上脊背,不由掩唇咳嗽起来。
孙尚香一愣,忙走过来轻拍他的背帮忙顺气,“阿匡,没事吧?”
孙匡止住咳嗽,摆手笑道:“没事,你也知道,老毛病了。”
市楼外边传来越来越热闹的人声喧哗与鼓瑟乐声,她望了楼下一眼,还是转头对孙匡笑道:“那啥……我刚才随口一说,其实我也累了,我们回家吧。”
凌统没想到孙尚香这么容易便改主意,不由地偷偷抬眸看她,反应过来她是为兄长身体着想,再垂下目光时紧蹙的眉头舒缓了下来,唇角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孙匡哪能看不出小妹的恋恋不舍,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可不能再让她失望,他打起精神,冲她眨眨眼道:“反正已快闭市,看完傩舞再走。”
既然孙匡也这么说,凌统只好颔首答诺,紧跟他们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