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长相欢 荆楚客 1796 字 2024-04-23

江河如芒在背,胆怯地缩了缩脖子。哪怕身为小皇帝最宠信的内侍,在司礼监掌印太监这样纵横宫闱几十年的大珰面前,他还是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

“高卿有话要说?”小皇帝赵眘也注意到那两道目光,不悦地问阴影里的人。

高寒是东宫旧宦,也是他半个启蒙先生,多年来一直坚定不移地站在他们母子身后,是他们最锋利的刀剑。不过,自从结识何致年后,他就明显感到这把刀剑出鞘的速度慢了许多。

“回皇上,老奴确实有话要说。”高寒一改往日惜字如金,从阴影里走出来直挺挺杵在赵昚面前。

他一脸隐忍、不退不让的样子令小皇帝心头十分不快,本想叱责几句,想起太后的话还是决定先听听这位心腹要说什么。

高寒垂着眸,语气淡淡的,声线没有一丝起伏:“二十年前,何先生在翰林院供职时,小相国寺的明净大师曾主动替他相过面,说他面相绝佳,多子多福。”

除了司礼监掌印,高寒还兼领内卫提督一职,别说二十年前的事,就是二百年前的前朝秘史,只要他想挖就没有挖不出来的。

赵眘愣了愣,脑海中闪过五年前的一桩旧事。

延兴五年,十三岁的他偷偷溜出宫,在京城最繁华的棋盘街会馆里,听了一肚子关于何致年的小道消息。

传闻,何妻曾孕过一次双胎,还是罕见的龙凤胎,但生产时出了意外,不仅孩子没保住,就连她自己也失去了生育能力。何致年也是怪,哪怕后来做到首辅仍坚持一不休妻二不纳妾,四十岁的人,膝下冷清得连普通百姓都不如。

此后何致年到宫里来给他上课,他曾就这个问题向他求证,还问他遗不遗憾。他记得他沉默良久,才说了一句非常假大空的话:“臣虽不能有自己子嗣,但能为天下苍生谋福祉,臣亦无憾。”

见小皇帝不说话,江河连忙刷存在感:“万岁爷,奴婢听说子孙缘是福报,高僧说何致年命中多子,可到头来他连个姐儿都没有,这不正说明他亏心事做多了遭了报应吗?”

谁说不是呢?

赵眘想起年初何致年在值庐数次昏厥吐血的事,心里觉得讽刺极了。他口口声声为赵乾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他做的哪一件哪一桩是臣子敢做的?

八岁,因为背错一个字,他当着乾清宫所有太监的面怒斥于他;十岁,和小太监斗蛐蛐被他逮到,他将他身边内侍的头发剃掉一撮以示惩罚;十二岁,他让他批阅奏章,他通宵达旦废寝忘食,到头来却发现那些不过是几个月前的旧折;十四岁,他想做几件新龙袍,却被他斥为毫无体恤之心,铺张浪费、挥霍无度;十六岁,十八岁……。

天子威严弃之如履,当皇帝的被臣子欺凌到这个地步,不除何老贼难消他心头之恨。

好巧不巧,老天给了他这个机会。何致年病入膏肓,他稍一暗示,内阁里想上位的那些人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讨伐。“群情激愤”之下,居然给当朝首辅罗列出十大罪状——

欺君罔上,独断专行,舞弄权柄,结党营私,中饱私囊……

何其讽刺,为苍生九死不悔的何阁老最后败在了同僚的“口诛笔伐”下。他之前还真是高估了他,白白浸淫官场几十年,却连最基本的为官之道都不懂,树倒猢狲散也不过是早晚的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