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宁嘴角抽了抽,让护卫去街旁茶肆讨一壶茶来,拎在手里,走上前,二话不说,揭开壶盖,对着周嘉言的脸泼过去。
她特意要的凉茶。
冬日天寒,又是夜里,一壶冷水兜头兜脸浇下来,周嘉言先是一愣,然后打了个激灵,哆嗦着放开周嘉暄,怒目瞪着九宁。
“清醒了?”九宁微笑,甩开空了的茶壶,吩咐护卫,“送他回家。”
她的护卫立即一拥而上,不等周嘉言骂出什么,直接托住手臂,揽住腰,把人架走。
周围的恶少见他们人多势众,不好招惹,哈哈干笑几声,转头和其他人调笑。
刚刚和周嘉言撕扯,周嘉暄满身狼狈。他目送护卫抬走周嘉言,叹了口气。
兄弟俩幼年丧母,他们小时候很亲近的。记得有一次堂兄们欺负他,周嘉言跑去和堂兄们打了一架……
看他情绪低落,九宁道:“阿兄,我逛累了,我们回去吧。”
周嘉暄闻言,回过神,摇摇头,“还没带你去赏灯。”
说完,他抬脚往每年举行灯会的安定坊走去。
九宁跟上他,故意问他灯会的事情。
周嘉暄有些神游物外,偶尔回答一两句,神色始终不见缓和。
九宁想了想,买了盏灯,扭头正要拿给周嘉暄看,身后空荡荡的,早就不见了他的踪影。
“阿兄呢?”
护卫们跟着一起找。
他们生怕县主再遇到歹人,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县主身上,没想到郎君却不见了!
一行人赶紧回头找,找遍了也没找到。
再往前就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人人脸上戴了面具,一眼望去全是差不多身高的男男女女,压根分不清谁是谁。
九宁一一分派。
“你们两个去安定坊坊门等着,要是三哥过去了,派一个人过来报信。”
“你们俩回周府,和他们一样,看到我三哥回去,过来说一声。”
接着吩咐剩下的其他人,“你们跟着我,继续找。”
本以为周嘉暄走得不远,应该很好找,结果转来转去,一无所获。
一个护卫道:“该不会是刚才那帮恶少把三郎骗走了吧?”
九宁皱眉,“过去看看。”
巷口还是人山人海,挤得风雨不透。
恶少们骑马围着软轿打转,调戏的话越来越大胆,越来越下流。
九宁踮起脚张望,目光落到软轿上。
轿子里的人影似乎动了一下。
她每天练骑射,目力比一般人要强一些,面具里的眼睛微微眯起:轿子里好像不是一个人横卧着打盹……
正疑惑着,几个恶少按捺不住,打马向前。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等柔肠寸断,绿姬怎么忍心拒不相见?”
说着扬鞭打退两个上前阻拦的男奴,直接伸手掀帘。
围观的人群激动起来,伸长脖子往帘子里看。
名妓到底长什么样?
先是寂静,众人似乎都愣住了。
片刻后,一片哗然!
“哈哈!”
围观的百姓捧腹大笑。
原来软轿中坐着的不是美人,而是个眉目端正的俊秀少年郎。
少年郎金环束发,穿一袭绿地锦袍,手中执一只鎏金酒壶,正仰脖子喝酒。酒水顺着他的脖颈淌下,打湿锦袍。
他怀中抱着的美人——才是传说中的绿姬。
看到帘子被外面的人掀起,少年郎不慌不忙,饮下一口美酒,低头吻住绿姬,把酒液送到她唇中。
绿姬好像已经半醉,嘤咛一声,倚着少年的胸膛,喝下美酒。
少年吻了许久,轻笑,放开满面潮红、早已酥倒的绿姬,抹一下嘴唇,含笑瞥一眼帘外目瞪口呆的恶少们,一派风流倜傥。
“好你个宋大郎!”
掀帘的郎君登时面皮紫胀,握紧双拳朝少年脸上挥过去。
少年抬手一挡,轻轻一推便将打人的恶少推出软轿,抱着绿姬出了软轿,跨上一匹骏马,笑道:“这里人太多了,咱们换个地方快活。”
说着轻叱一声,鞭马挤出人群,扬长而去。
恶少们气得哇哇大叫:“宋大郎,休走!”
全都打马跟上去。
没有热闹可看了,百姓们立刻散去,转眼就走了个七七八八。
九宁蹙眉。
宋大郎?
这副流里流气的做派,当街搂着名妓亲热……该不会是他吧?
正低头沉思,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九宁愣了一下。
不及反应,护卫们扶着一个人走过来,道:“找到三郎了!果然是刚才几个恶少捣的鬼,他们故意拉走三郎,强拉着他吃酒,三郎吃醉了。”
九宁忙上前。
周嘉暄碰到几个同窗,让人拉着灌了好几杯,浑身酒气。他喝酒上头,双颊火烧似的,红得能滴出血。
九宁扶住周嘉暄,皱眉问:“谁灌的酒?记住名字没有?”
护卫道:“记住了。”
九宁嗯一声,“先回去,明天找那些人算账。”
一行人打道回府。
他们刚走不久,角落处走出几个身影。
为首的人一袭老鸦色圆领袍衫,脸上一张玄色獠牙面具,面具后一双浅色眸子,目送九宁在护卫的簇拥中走远。
“郞主认识那个小娘子?”
旁边的随从笑着问。
那个小娘子和她的哥哥脸上都戴了面具,不知道是谁家的。
刚才这个小娘子的哥哥被几个恶少拉扯着灌酒,小娘子好像很着急,沿着街巷寻找,却不知道她哥哥就在街边酒肆里。
他们奉命在街边埋伏,郞主忽然命他们把小娘子的哥哥救出来送回去,还要悄悄的,不能让人发觉。
郞主的命令虽然奇怪,随从们还是照办了,救出小娘子的哥哥送到路边,等着小娘子的人发现。
他们笃定,郞主一定认识那个小娘子!
戴玄色面具的青年没说话,收回目光,指指另一头刚才软轿离去的方向。
随从们忙道:“宋大郎一直躲在教坊里,那个叫绿姬的是从长安来的舞伎,最近宋大郎和她蜜里调油,打得火热。”
青年道:“你们追上去。”
随从们应喏,四散分开,几道人影很快消失在无边夜色中。
众人散去。
青年长身玉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刚拔步,身后忽然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提着裙子跑过来,扯住青年的锦袍:“等等!”
声音既清脆又柔和,如莺啭。
青年站住了,回过头。
戴红色面具的小娘子仰头看他,灿若星辰的眸子里盈满闪碎的笑意。
“我就知道是你!”
她说着,踮起脚想摘下青年脸上的面具。
手刚抬起,被握住了。
九宁眨眨眼睛,“二哥?”
玄色面具青年慢慢放下她的手。
“好吧,我不摘你的面具。”九宁甩甩手,笑道,“不过我知道肯定是你。”
青年要把手收回去。
九宁扯着他衣袖不放。
“二哥,怀朗不是说你去鄂州了吗?你怎么会出现在江州?”
青年不语,轻轻拉开九宁的手,然后自己摘下面具。
夜色下一张清峻的面孔,剑眉星目,五官深邃,眉宇间隐隐一抹锋利的锐意。
果然是周嘉行!
刚才围观人群散去的时候,九宁无意间瞥见他,虽然只是短短一瞬,连人都没看清,心里却笃定这人就是二哥。
“你的人呢?”
周嘉行声音低沉。
大概是回到江州这个伤心地的缘故,他好像又变得冷淡了。
不过九宁不在乎这些,莞尔,道:“他们先送三哥回去,还有几个远远跟着我,我没让他们跟过来,怕搅了你的事。”
周嘉行扫一眼角落处,果然有几个护卫远远缀在周围。
“二哥,你刚才在做什么?我没有误你的事吧?”
九宁眼神四下里逡巡一圈,问。
周嘉行看她一眼,摇摇头。
他好像是跟着刚才那个宋大郎来江州的,宋大郎果然身份不简单……
如果真的是宋淮南,她不得不防。
九宁不露声色,低头取出刚买的芝麻胡饼,递到周嘉行面前。
“二哥,请你吃。我最喜欢这家饼肆。”
周嘉行顿了一下,接过胡饼,不过没吃,就这么拿着。
九宁觉得他拿着胡饼发怔的样子有点好笑。
笑了一会儿,问:“你会在江州待多久?”
周嘉行道:“三五天。”
“那你能来府里看我吗?”九宁道,“我能拉弓了,而且昨天还射中箭靶了!不过我准头不大好,正想请教你。”
周嘉行犹豫了片刻,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