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妃的存在一直是淡淡的,却也不容人忽视。她入宫之后,不像我曾被萧琰冷落,也不曾像我一样宠冠六宫。她不像敏妃一样被萧琰劈头盖脸训斥,也不曾像她一样得到过萧琰专宠一时。她似乎更不像何琇,爱之深,恨之切,轰轰烈烈刹那烟火。她从来都是云淡风轻,细细品味之后,渐渐品出了其中的滋味。
她就是一杯绿茶,起初是清香,入口是甘醇,时间长了,底蕴才渐渐散发出来。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的恩遇,比萧琰身边任何一个妃嫔,都更加持久绵长。
得宠之后,她再没时间来未央宫看我了。也是,我如今一个被皇帝冷落良久的皇后,她则是整日忙着陪伴萧琰的宠妃,我们之间仿佛也没什么话要说。
倒是敏妃,虽然身子好后不如以往身强体健,心灵上也受到惊吓损害,但是她时常来看看我,陪陪我。
那日她来,道:“娘娘,您可曾知道,今日温妃求了皇上,将恭献公主接到广阳殿中了。”
我彼时正在修剪着一丛花,听闻此言,几乎剪到指尖。
“娘娘小心。”落英连忙将剪子从我手中拿下。
“皇上真的同意了?”我轻轻问道。
敏妃点点头,道:“是啊,这事不是太后的意思,是皇上自己同意的。可是臣妾觉得不妥,恭献公主是娘娘的义女,朝露公主过世,恭献自然应当交给娘娘抚养,怎么能交给温妃。”
自何琇离世,萧琰起初为了防止太后杀害恭献,便将恭献接到长信殿亲自照顾。我原以为等事情平息下来,萧琰会把孩子交给我,却不想,他竟然把恭献给了温妃。
“娘娘!”敏妃和落英双双惊呼,眼见我将一个护甲深深刺入自己掌心。
掌心的疼传到心口,我轻抽一口气,将护甲随手抛弃。
“本宫同皇上,许久都没讲过话了,大概他觉得,本宫不配抚养公主吧。”我淡淡道。
敏妃欲言又止,欲止又言。她说:“臣妾听闻,温妃似乎在皇上面前劝过,说要将娘娘圈禁审问,因为当日之事颇为蹊跷,朝露公主又曾经跟娘娘走得很近。”
我闻言嗤笑一声:“朝露公主么,曾经是走得很近,不过是因为恭献是本宫的义女。这个孩子是皇上让本宫认的,难道此刻,竟要怀疑那是本宫同朝露公主一早串通好的么?”
敏妃低首,徐徐说道:“所以说啊,此事本就说不过去,臣妾都觉得可笑。不过,细细想来,自皇上耳边吹过这样的话之后,似乎同娘娘就不大亲近了。”
我泠然一笑:“自朝露公主事发之后,皇上已然厌恶本宫了,与温妃没有关系。”
敏妃抬眼看看我,自是心知肚明。如今宫中不比以往,哪里真的能畅所欲言?
“娘娘,内侍监的谭颖死了。”落英不知何时进来通报。
我点点头:“何顺仪都死了,她哪里还活得下去。”
落英闻言,微微踌躇。我见状,问道:“怎么了?有话就说。”
落英低首,道:“谭颖是偷偷跑出了内侍监,投湖而死,是我们宫中的小公公路过时发现的。在她身上,我们还发现了一封用牛皮纸包的信。”
我凝眉,接过那封信,看完之后,更是如遭雷劈,浑身上下,再无一丝力气。
那封信,是何琇生前写给我的,内中只有两件事。一件是将她这些年来攒在宫中的人脉全部转移给了我,第二件,她告诉了我一种酒的成分。
落香,当日我在萧琰面前喝的大醉,喝的痛骂何琇和他的那种酒,原来其中另有关窍。
那酒缘起于前朝,是皇帝用来宴饮臣子时喝的酒。只要喝到一定数量,任是多么好的酒量,都会沉醉其中。常言道酒后吐真言,皇帝这下问什么,臣子都会乖乖说出。这分明是一壶毒药啊!
我涩然苦笑,萧琰居然拿来给我喝,他想试探我什么?我说我自小爱酒,从来不会喝醉,怎么那日偏偏没喝几杯,就已经不知东南西北了。原来,原来如此啊!
他对我的防心戒备,居然如此之重么?我无言地想,从一开始他就不曾信任我,而是冷落我,试探我,可笑我居然为着他几句话,真的对他敞开心扉,倾心以待,我是不是真的很蠢。
何琇,当真是极清醒的,也是极聪明的。我从未告诉她我喝过落香,想来萧琰也不会将我和他的事告诉何琇,可是她知道了,还特意写信告诉我。我的愚昧,当真是写在脸上么?
随手取过一坛酒,我痛快饮下,却又尽数吐出。这是当日我和他一起酿制的梅花酒,当日他将梅花缝在我的衣袖上,那样的情谊举世无双。宫内外竞相模仿,嵌了梅花花瓣的衣服风靡一时。而如今,从前的种种恩爱,只不过是层层密密的锁链,勒得我透不过气。
“娘娘……”落英上前,轻轻从我手中取下酒坛。她道:“夜色深了,娘娘快睡吧。”
我没有挣扎,褪了衣服躺在榻上,不过是须臾便已经睡熟了。
梦中我似乎感知到有人来了,那个人坐在我床边,轻轻给我擦了擦脸。我半梦半醒间轻轻睁开眼睛,仿佛是萧琰,但又不该是。
“阿暄……”他轻轻唤我。
我无力应答,反而头一偏继续睡下,再不去管外面的纷扰繁杂。
醒来时已经是次日中午了,大抵昨夜太过疲累,一起身便觉得头昏昏沉沉的。
“娘娘,您醒了。”落英浅浅笑着,将我扶起。
“怎么这么晚了,你为何不早些叫我起来?”我皱着眉头,翻身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