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禹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张世杰的大营里,按照约定,后者会与张弘范一同离境,同样是在明天,两人只能趁着这最后的机会聚上一聚,再见就不知道是哪一天了。
“世兄,还是把五娘母子送回岳家吧,大战一起,你这里就凶险了,五娘又有了身孕,京师也好,宁海也罢,总强过跟着你颠簸。不若先去京师某府上,同十三姐作个伴儿,岂不两便?”
“唉,子青你一番好意,某岂能不知,可是五娘不愿,说是生死要在一起。她这性子,某不敢用强,怕坏了腹中孩儿,等回府了某再试试,实在不行,听天由命吧,老天待张某人已然不薄,有妻如此,有儿如此,纵死也无撼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推演的结果惊到了,张世杰今天的情绪不太高,眼睛始终盯着江州城,他的大营设于江岸不远,为的自然是便于从码头登船。
“江州撑不过旬日,赵副使没有时间,子青,那时某该怎么做?”
刘禹能想到的,别人自然也想得到,张世杰拖到现在才问出来,可见已经焦熬良久了。
“江州一失,鞑子必会沿江攻打安庆,怀宁以西都不可守,退吧,退入大别山区,重重大山才是最好的掩护。千万莫要硬拼,只要保得有生力量,鞑子便有后顾之忧,到时候,化整为零、四处袭扰,让鞑子疲于奔命,需要某为你推演么?”
刘禹的新奇理论没有让张世杰惊为天人,因为这里面有个很大的漏洞,他可不是后世的工农党,没有严密的组织,真这么做就是树倒狐狲散的下场,张世杰又不是蠢人,怎么会想不到。
“数万人马龟缩山中,吃食从何来?”张世杰的问题直指关键。
“事在人为,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背后就是淮西,某可能说得理想了些,不过若是能在大别山外,直抵大江的广大区域里,造出一个无人区来,会不会让鞑子的清剿困难重重?”
刘禹并不气馁,他深信办法总比困难多,脑洞一开,思维就活跃起来,倚山为凭,背靠淮西,确实有可能建立一条补给线。张世杰没有想到这一点,是因为古人很少会考虑自己管辖范围之外的事,而刘禹则是从全国一盘棋着眼的,天然就比别人站得高。
纵观历史,你几乎看不到有任何的配合与合作,各路义军、守臣都是各自为战,勇则勇矣,却很容易被元人各个击破,从这一点上说,大宋的败亡是没有任何侥幸的。
“子青,你可真敢想,那可是四个县,二十余万人!”张世杰被他的构想惊到了。
“所以某才说,事在人为,如果让某来做,信不信,一定没问题。”
张世杰不得不信,因为此人在建康府就干过了,这就是文臣和武将的区别,同样的事,文臣来做会轻省得多,就连百姓也更倾向于相信他们,这不公平!张世杰心里哀嚎着。
“无论如何,敌境之中,莫要逞强,那些鞑子不是好相与的。”
被刘禹开导了一番,张世杰的心情好了很多,离别在即,他这种人讲不出什么煽情的话,关怀之心却溢于言表。刘禹点点头,他当然会活着回来,为了许多关心他的人,也为了脚下的土地。
“李十一。”
第二日一早,在码头上送走了李庭芝,刘禹并没有马上回城,而是转身上了泊在江边的一条乌蓬船。船上没有任何标志,船头站着一个浑身黝黑的艄公,掀开青布帘子钻入舱中,一个男子早已等候在里头了。
“属下擅作主张,请侍制责罚。”
李十一屈身行了一礼,刘禹打量了一眼这个亲信手下,瘦长的脸颊变得圆润,一把短须双目有神,小肚上赘肉隐现,配上恰到好处的讪笑表情,活脱脱一个北地大掌柜。
“一路辛苦了,坐下说话。”
棚仓不大,两人相对而坐中间搁了一只方木小几,没有伺候的人,李十一很自然得拿起几上的白瓷茶壶,倒了两盅,他端起一盅一饮而尽,这才将另一只杯子推向刘禹,嘴里不停地陪着笑。
“昨日吃得有些油腻,不住得想喝水,侍制莫要笑话小的。”
“不妨事,方才不觉,现下倒是有些渴了,还有么再来些。”
茶是凉的,还带了股冰凉气,刘禹一气喝完,意犹未尽地笑笑。
“接到传令,某便召集了弟兄们,大部都已潜往大都,余者散在沿路,因不知侍制一行会走哪里,属下想着不如干脆跑上一趟,紧赶慢赶总算没有错过。”
李十一一边添水一边细细地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对于他的解释刘禹并不在意,他知道这种深入敌后的工作,很多时候都需要执行人自行决断,对于这样的自主权他很乐意放下去。
按照约定,一旦出了宋境,行程就将由元人安排,到底会走哪条线他目前也不知道,不过可选择的范围不大,基本上还是能猜到一些的。
“益都那头进行得颇为顺利,那人有些人脉,遍及济南、益都、东平各路,一旦举事必成燎原之势。不过这一切还要多亏了雉姐儿,否则那个老小子可没那么容易松口。”
“喔?怎么回事说说。”
见东家来了兴致,李十一便用略带夸张的语气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刘禹听得频频点头,还真是错有错着,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她得到消息往大都跑。
“如此甚好,你这小子倒是有些艳福,平白无故也能捡着个媳妇儿。”
“还要多谢侍制费心。”
所谓傻人有傻福,难得李十一不好意思,刘禹抓住机会取笑了他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