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去趟医院吧,现在就去。”
市医院的一间办公室里,姚兰捧着一杯热茶呆坐在椅子上。丁战国站在她身边,尽力安慰道:“喝点儿热水,别多想,都过去了。这种事,就像你们第一次上救护车,看见那些外伤病人,刚开始谁都受不了。我的经验是——把自己想成别人,你站在圈外头看这事儿,就会好点儿。”
姚兰好像听见了丁战国的劝慰,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她机械地点点头,身体微微发抖。丁战国还想再说点儿什么,屋子的门突然被推开,李春秋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姚兰。”李春秋轻轻地叫了一声。姚兰慢慢地转过头来,有些木然地看了看李春秋,半晌才反应过来,她的眼睛里一下子泛起了一点儿光芒,顾不上掉在地上的茶杯,一把抱住李春秋大哭起来。
李春秋的手慢慢放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拍着。
丁战国不忍打扰,过了一会儿,说道:“老李,到外头说两句?”
楼道里,远处还有些来来往往的医生和患者。丁战国朝他们望了望,压低声音说道:“姚兰想给他一笔钱,买个干干净净。所以才把他约到楼顶,说清楚了就各走各的。姓方的不干,两个人发生撕扯的时候,钱撒了一地。姓方的是个财迷,抓着栏杆探出身子去够钱,他不知道那根木栏杆早就朽了——结果,‘砰’,掉下来了。”
李春秋看着他,问道:“这些情况都是谁讲的?”
“这是姚兰刚才跟治安科说的原话。在你来之前,我上去看了一下,基本符合——爱财如命,失足摔落,就是这个定性。”
李春秋点点头说:“明白。”
“现在,还得等法医的最后鉴定——你和死者的关系,毕竟有点儿敏感,瓜田李下的。我从道里分局借了一个法医过来。你别多想啊。”
“怎么会呢?这样更清楚,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还有就是案情报告怎么写,我是说一些措辞方面,咱俩得提前通个气儿。”
“该怎么写就怎么写。就算你什么都不写,该知道这事儿的人也都知道了。这种事都长着腿,连李唐他们学校的老师都知道了。”
丁战国没话说了,拍了拍李春秋的肩膀,说道:“进去吧,姚兰受了刺激,说点儿该说的,就别再晾着了。”
李春秋看着丁战国离开的背影,心中越发觉得这个人可怕——在真相近在咫尺的时候,却因无法预料的意外而失之交臂,这种沮丧却丝毫没有从丁战国的言行中表现出来。这是一个不可小觑的对手。
米铺里,春儿一手拿着小布口袋,另一只手从米缸里抓了一把米。雪白的米粒饱满圆润,看得春儿直眼馋。
站在一边的米铺老板抄着手,摇摇头说:“这是五常新米,肯定不行。”
春儿无奈地将手中的米放回米缸,指着另一缸成色差些的米问:“这个呢?”
“这是盘锦去年收的,用骡马一路拉回来的,运费老贵了。这个也不成。”
“还有别的吗?”
“那就是前年的陈米了。”
“陈米多少钱?”
“多少钱肯定也不是你说的那个数啊,太少了,你不能让我赔钱哪。”
听到老板的话,春儿央求着:“眼看就腊八了,您抬抬手,咱们都好过年。来年我多照顾您生意,行吗?”
米铺老板端详着春儿,答非所问道:“买米这活儿,咋让你一个小媳妇干呢,你男人呢?”
“出远门了。”春儿说完,又补了一句:“年前就回来。”
米铺老板眼珠子转了转,说道:“算了,都不容易。卖吧。”
春儿一脸惊喜,赶紧从腰里摸出一个布包,仔细地抽出几张钞票递了过去。米铺老板肥厚的大手伸了过去,没朝着钱去,却一把攥住了春儿的手。
春儿心里一哆嗦,赶紧缩回手:“你干什么?”
米铺老板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干什么,你还不明白吗?想好好过年吗,钱不够别的凑……”
春儿不禁颤抖起来,本来就虚弱的身体,此刻更显得单薄。她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可她的双脚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李春秋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
“当然,憋坏了也得找个口子。昨天你不是已经泻火了吗?够吗?”
“高局长,您这是埋汰我。昨天是我冲动了。”
“我个人给你个建议。这种心里的伤口,只能靠时间来愈合。”高阳说着,走到柜子前拿出一个茶叶罐,“这是亲戚送我的祁红,局长来了我都没舍得拿出来,今天便宜你了。你坐着——让你坐你就坐,好茶我自己沏。
高阳一边准备着茶具、暖壶,一边继续说着:“本来应该给你找壶碧螺春败火。春绿冬红。你这火生的不是时候,还是跟我喝红茶吧。等忙完这阵子,我请你们去家里吃顿饭,我自己包饺子。你不是爱吃蒜吗,尝尝我泡的腊八蒜……”
高阳就这样边泡茶边不紧不慢地东拉西扯着。李春秋意识到丁战国在赴约之前,已经向高阳做了汇报。作为首要嫌疑对象的李春秋,已经被副局长亲自看管起来。寸步难行的他,连向外打一个电话的机会都没有。
被唤醒的这几天里,他设想过自己暴露的种种方式,只是没想到会以这样一种窝囊透顶的方式落网。现在唯一的寄托,就是方黎掌握的证据不可靠。仅仅过了一夜,关于戒指,方黎又能找到什么证据呢?
脱下白大褂,换上呢子大衣,方黎边系着围巾边朝门外走去。不想,一开门却见姚兰站在门外。
“你要把他怎么样?你要找谁一起对付李春秋?”很显然,姚兰听到了刚才方黎的那个电话。
“你不是都听见我说的话了吗?给姓李的一把枪,他现在就会打死我。”方黎审视着姚兰的神色,他觉得姚兰应该没有全部听清刚才的对话。
“你们当中非要死一个人,这事儿才能完吗?”
方黎看了看姚兰:“如果是的话,你希望谁死?”
“我死!”
方黎无言以对。二人沉默片刻后,姚兰又说道:“我有东西给你。老地方见。”说完,她就转身离开了。方黎也没停下,关上办公室的门,从另一侧快速下了楼梯。他看了看手表,这个时间丁战国应该已经快到了。
可走到一楼,方黎又停住了。姚兰刚才说要给他东西,会是什么?老地方见,一定是他们第一次私下见面的地方。方黎望了望门外,又看了看手表,犹豫片刻,还是朝着大厅门口走去。
医院门诊大楼的楼顶天台上,覆盖着一层还没有来得及清扫的积雪。天台的面积不大,四周围着木质的栏杆,栏杆外面是倾斜向下的屋檐。
方黎踩着积雪,一路走向栏杆旁边的姚兰,身后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
“你还是来了。”
方黎向四处看了看,然后说道:“你和我第一次约会就是在这儿。约我来这里,这是意味着要跟我和好吗?”
姚兰没说话,默默地从大衣里掏出一个纸包,伸到方黎面前。
“什么意思?”
“我不是故意偷听你打电话——这是我所有的私房钱,另外又借了一些,就这么多了。”
“这算什么,遣散费?”
“我求求你,离开我们吧,别伤害他。”
方黎看了看姚兰,又看了看钱,心里竟涌出一丝伤感:“你还真是不知道自己在我心里占多大位置。”
姚兰一把拽住他,央求道:“方黎,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有什么手段,看在孩子的分儿上,我求你别碰我丈夫。”
方黎冷笑一声:“丈夫,叫得多亲哪——你觉得我会放过他吗?”
“你想怎么对付他?”
“滚出哈尔滨,把你留给我。”
“你疯了?!”
“我早就疯了。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疯了。你才知道?”方黎说话时脸上带着笑,可眼睛里分明都是恨。
姚兰脸色苍白,有些颤抖地说:“方黎,你别逼我。”
“怎么,带枪了?要打死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