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八十章

她看过原作,淘淘临摹得形神兼似,只是画错那处大有出入。

因着特征明显,她一眼就看出了端倪。高瑜手里那幅所谓真迹,是淘淘那幅临摹之作无疑。

而真正的李昭道原作,在淘淘手里。

高瑜见陆听溪盯着自己的真迹看,嘴角笑意压都压不下:“看来五姑娘亦是慧眼识货之人。这幅大师之作,技法已臻化境,从运笔到着色,处处见功底。可惜我技拙,只能临得几分形似,不得精髓。”

陆听溪沉默。

高姑娘谬赞了。

高瑜看陆听溪半晌不语,心下不快:“五姑娘以为然否?”

陆听溪认真道:“然,此画绝好。”

高瑜这才又露了笑。她拿来自己临的那幅画,请陆听溪指教。嘴上说是请教,实则是等着恭维。她自觉临得甚是到家,此番不过是顺道来显摆,否则不会等临好了画才来陆家。

“这画意境高妙,着实不易临摹……尤其那处云岚林丛,实在巧思,我临到这处时,费了好大功夫才画个大概。”高瑜道。

陆听溪心说这不废话吗,那是画错了后来补救的,能不难画吗?

她当初也画了好久呢。

高瑜见陆听溪全无凑趣之意,正自不豫,陆修业与陆府几个子侄俱来给祖母问安。

陆修业一眼瞧见那幅被精裱起来的金碧山水,愣怔当场。

高瑜暗暗蹙眉,问他可是觉着这真迹有何不妥。

陆修业立马摇头;“非也非也,此画技法绝伦,不亏是大家之作!”

高瑜这才神色稍霁。

自陆家出来,一上马车,高瑜就道:“母亲,我花了三千两才买来的画就这样送人了不说,我瞧着陆家识货的也不多,我真想把画要回来。”非但对她那幅真迹兴致不高,还对她的临摹之作吝于夸赞。

泰兴公主被这场风波折腾得心力交瘁,狠狠瞪她一眼:“事了了便阿弥陀佛了,你再多嘴,瞧我怎么罚你!”

高瑜不以为意。

依她看,陆听溪说不得是看了她的画,自惭形秽,这才不接话。京中总传陆听溪画技如何了得,她倒觉未必,趋奉陆听溪者不在少数。

等浴佛节那日,她非带几幅画作让女眷们都长长见识不可。

最好也让沈惟钦好生看看。

陆修业向祖母作辞后,飞也似地来寻妹妹。

“我方才险些没忍住,你也是蔫儿坏,就那么干看着那高姑娘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陆修业笑得前仰后合,“看不出她竟这般欣赏你,你们不做好姐妹可惜了。”

陆听溪翻他一眼:“这事不是也有你一份?”

陆修业干咳一声。

这倒有一段掌故。当初他瞧见妹妹临的那幅画眼前一亮,不由分说顺了去,拿到他常去的万宝楼让掌柜一观。

万宝楼专鬻古董字画,掌柜赵全更是阅宝无数。他本无心之举,但赵全看罢却让他出价,竟要买下,说有些主顾也爱买仿得踔绝的临摹之作。他看妹妹那画上落款题的亦是原作者,也没印上私章,就高价卖与了赵全。

卖画的银子他全给了妹妹,还绘声绘色地转述了赵全的滔滔夸赞。

没想到这幅画兜转一圈又回来了,只是显然被匠人做旧了,若非老辣的行家里手,断难辨真伪。那高姑娘显然功夫不到家,被人诓了还自鸣得意,临的画也全无灵气,只知依葫芦画瓢却不得其神,这等人还想跟他妹妹比。

陆修业笑嘻嘻:“要不我再把这画拿到赵全那里卖了,说不得过几日就又回来了,咱们往后就指着这画致富发家了。”

“那也得遇上高姑娘那样的买主,”陆听溪道,“我还是去跟祖母言明得好,免得闹了笑话。”

陆听溪将真假古画之事禀了陆老太太,老太太正饮燕窝粥,闻言险些呛着。

“我说你这皮猴儿今日怎这样乖巧,原是坐听旁人如何夸你,心里美着呢。”老太太跟小孙女玩笑一回,丫鬟报说陆听怡领着一众姐妹来了。

陆听怡进来后神思不属,倒是陆听惠谈兴颇高。

“祖母,孙女听表兄说了个好消息,是有关浴佛节的,祖母猜是甚事?”陆听惠笑意满面,掠视众人,“大伙儿也猜猜。”

她口中的“表兄”自然指的是孔纶。刘氏挨罚后,孔纶因着陆听怡的婚事往陆家跑了几趟,陆听惠仗着自己是孔纶的亲表妹,总借机搭话,转回头就在众人面前做出一副在孔纶面前十分得脸的架势,得意全写在脸上。

陆听溪兀自慢悠悠吃樱桃。

陆听芝私下说,孔纶是出了名的文雅公子,脾性好,这才不跟陆听惠计较,陆听溪从前兴许会这样认为,但自打出了孔纶牵线顺昌伯府这桩事后,她就总对这个隔房表兄存着一份疑心。

陆听惠见姐妹之中无人应话,特特点了陆听溪;“五妹妹素日最是机敏伶俐,不如猜上一猜?”

这等事,纶表兄说他也是才得知不久,陆听溪更不会知晓,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

陆听惠暗勾笑,就听陆听溪道:“二姐是想说太后到时会让官家女眷们入宫共与佛事?”

陆听惠正吃樱桃,险些咬到舌头,惊愕看她:“你怎知的?!”

陆听溪笑道:“二姐素日最是机敏伶俐,不如猜上一猜?”

陆听惠听她竟将她的话如数还与了她,偏还一副嬉笑的口吻,让她不好较真,一口气憋在胸口,嘴上却还得夸她这五妹妹慧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否则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沈惟钦脚步骤顿。

陆听芊满面羞红,说话也磕巴起来:“不……不知您有何事……”

她期期艾艾间,见沈惟钦神色变幻、目光愈冷,不敢打搅他,只好躬身干等着。

须臾,沈惟钦的目光从玉璧上移开,冷淡道:“无事。”没再理会她,回身径去。

陆听芊紧抿唇。

这还是她头一回真正和沈惟钦说上话。

沈惟钦走远后,唤来长随厉枭:“去查查陆听芊胸前挂的那枚透雕蟠螭的出廓玉璧的来历,查着了速来知会我。”

不知为甚,他瞧见那玉璧,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怪异感,甚至莫名的,连心也跟着揪起来,似乎那本是他的物件,且是对他极重要的。但他的直觉又告诉他,原先的他跟陆听芊没有丁点干系。

厉枭是他两月前醒来后,从郡王府随侍处选来的——他既觉着自己并非原本的沈惟钦,为策万全,自当撤换从前的旧人。为着此事,他还和他那个处处瞧他不惯的嫡兄很是周旋了一番。

他一眼便看中了厉枭这个名字勇悍、面貌更勇悍的护卫,让他做自己的长随兼贴身侍卫。他想要往上爬,身边的人自然要趁手。

厉枭多年不得志,一朝得用,对他感恩戴德、忠心不二,办事倒也牢靠。

厉枭应诺,待要去办,又听沈惟钦道:“不要惊动陆家人。”

厉枭道:“小的明白。”

陆听溪回到芙蓉阁,正暗暗想着谢思言说的上策究竟是甚,忽闻外间一阵骚乱。

“有贼人闯进来了!诸位姑娘快进来避一避!”

几个丫鬟急慌慌奔进来,又赶忙冲出去将惘然失措的各家闺秀搀进来暂避。

陆听溪却丝毫不乱。她见陆家这边的女眷安然聚在一处,放了心。

由于外间的仆妇也进来躲避,不多时,厅内便拥挤不堪。

叶氏见女儿这当口还有闲工夫四下张望,一把将她拽回来,训了几句。

“淘淘,”陆听芝慌张拉住小堂妹,“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今儿这么多人,又是青天白日的,怎会有贼人闯进来?”

众人议论纷纷,皆困惑于此。

陆听溪一面和陆听芝等人说话,一面透过人丛缝隙注视着大厅西南一角。突然,她眸光一动,唤来甘松,耳语几句。

甘松应诺,钻入人潮。

陆听芝见闹哄哄半晌也没瞧见什么贼人,松泛下来:“这莫不是个玩笑,特地拿来助兴的吧?”

孟氏瞪她:“都这会儿了,还耍嘴皮子!”

“今日逛园子逛得如何,”陆听芝嬉皮笑脸看向小堂妹,“你就应当一道去,怎能不去呢,生得璧人儿一样,坐在屋里有几人瞧得见,也不能让旁人抢了风头……”

她话未落音,有人挤来,险些摔倒,道了歉,又走开了。

叶氏正提着一颗心,猛地被女儿抓住手臂甩了两下,又被拍了几下衣袖。

见母亲看来,陆听溪道:“母亲衣裳落了灰。”

少顷,甘松回返,在陆听溪耳畔回话几句。

屋里正乱着,大厅的门忽被破开,几个蒙面的贼人举着火铳,逼迫众女眷站到外头的空地上。

镇日坐在后宅喝茶绣花的女眷们哪见过这等阵仗,有几个胆小的吓得走不动路,却不敢违逆贼人的命令,被自家丫鬟连拖带拽架到了外头。

待到众人都在外头站定,几个贼人的目光在人群中来回穿梭。

许珊的母亲周氏眼角余光在陆家女眷和丁家女眷之间转了转,低头安抚女儿时,嘴角勾起冷笑,再抬起头,却换上惶然之色。

为首那贼人交代身边手下端好火铳,自己气势汹汹闯入人群。

人丛中惊叫连连,贼人所过之处,女眷慌忙躲避。

周氏见那贼人已离丁家女眷愈来愈近,侧退两步,为其让道,却不曾想,那贼人竟在她身前止步,利目望来,一把揪住她,拖死猪似的将她拖了出来。

刀架在脖子上时,周氏仍懵得无法回神,如坠十里迷雾。

那贼人生得虎背熊腰,拎破布似地将她拖到人丛前头正中,厉声道:“尔等听好了!”

“我等今日闯府,不为财亦不为色,为的就是拼个鱼死网破!陆家老太爷一事,朝廷如今查着的说法是老爷子是为匪寇所劫,这也不错,但匪寇实则也不过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而已——若非得人授意,好端端为何要劫扣朝廷命官?那受雇的寇徒便是我们。”

众人惊愣。

“雇匪劫人本也不稀奇,但事成之后,那雇匪之人非但赖掉余下的大半佣钱,还要杀人灭口!也不打听打听,我等在道上是什么名头!我等今日便擒了这无义小人的婆娘,引那狗东西到顺天府衙门好生说道说道雇匪劫持朝廷命官之事!横竖也不得安生,不如拼个玉石俱焚!”

众人面面相觑,又冲周氏指指点点。还有怨恨周氏惹事引来贼人的,怒目而视,恨不得贼人即刻擒了周氏离去。

陆听芊吓得打颤,小声道:“既是许家那位大人得罪了他们,他们为何不去捉许大人,跑来擒一个妇人作甚?”

陆听怡道:“他们既是来拼命的,那便是务必求成。前院都是爷们儿,他们不好行事。此间都是些弱质女流,他们容易得手。再者,擒其妻更能辱人。”

“做寿的日子被几个手拿火铳的匪徒闯了后院,怕也是千古未闻的奇事了。”陆听芝感喟。

陆听溪看着前头惘然惊骇的周氏,微微眯眼。

贼人闯后院倒也算不得什么,最精彩的却还是眼前这一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