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东流又将车子汇合在了市中心接连不断的车流中,在龟速的移动中,这位领导沉默一下,却答非所问地反问道:“今天的事儿,你怎么看?”
周游知道领导说的是回程路上的,几乎要命的插曲。那个无声无息而来,又莫名其妙而去的面具人,他所带来的压迫感,直到现在还重重压在周游的心头,让他有些呼吸不畅。
“来者不善。”这是周游最直接的感触了:“那个人……似乎是冲着咱们的审讯记录来的?”
付东流趴在方向盘上等红灯,眼睛放空在前方,道:“是啊,听那人的意思,他并不是第一次守在那里了……而且这一次,他也是有备而来……”
周游不禁又搂紧了怀中的笔记本,道:“领导,难道这些人已经跟踪我们了?”
“跟踪的可能性不大,”付东流轻轻摇了摇头,道:“且不说咱们自己可以感知到周围真气的变化,就说咱们科里的车,也是用术法做过改造的,如果有人跟踪,我们不会毫无察觉的。”
周游心中一凛,道:“如果不是跟踪,那最大的可能就是……”
“守株待兔。”付东流直起身来,顺着前车,将车子开动起来,慢慢往前挪着,道:“他们知道我们今天会去风雨桥。”
“他们怎么会知道……”周游的眼神困惑起来,去风雨桥提审囚徒,只是特别调查科内成员自己议定的事情,科里目前硕果仅存的三位成员中,苏也执行外派跟踪任务,根本不了解此事;而付东流和周游两人,也应该不会自己嚷嚷出去……吧?
周游立马挺直了脊背,道:“领导,这事儿我没跟别人说过。我发誓。”
“我相信。”付东流淡淡一笑,道:“也请你相信我。能进咱们特别调查科的人,都不会有问题。”
在路灯和路边招牌上的霓虹灯照耀下,这位官相十足且颇显富态的领导,一时看起来竟多了几分风骨飘逸之姿。他顿了顿,又道:“我对于这件事的另外一点,更是疑心。”
眼睁睁看着那个戴面具的人从自己身边拿回了冲盈葫芦,黑子竟然只是呆立不动,好像变成了一只木雕泥塑的老鼠。
除了它那颤动的眼神还能提醒别人这老鼠是个活物。
冲盈葫芦在戴面具的人手中,瞬间又变回了手捻小葫芦。那人手指一握,再张开时,葫芦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个人抬起眼睛,越过黑子,看了看车中的付东流和周游,一副跟他们没什么好聊的样子,随即又把目光放回到了黑子身上。
这个戴面具的人看起来病病歪歪的,唯独双眼目光炯然。他看着黑子的眼神,很是复杂,有那么一瞬间,周游甚至觉得那眼神里似乎藏了一丝丝的欢喜。
就好像两个故人在久别后的重逢。
只听那人慢慢吐出几个字来,仿佛气息够不上,让他的语气都不甚连贯:“我在这里守了这些日子,没想到最后面对的竟然是你……看在我们曾经……”那人停了停,并未把这句话说完,转了个话头,道:“这次我暂且放过你,不过前尘种种,自此也便一笔勾销,他日再相见,你我便是陌生人。”
黑子静静听着这人说话,那表情简直就是毕恭毕敬,似乎要将那人说的每一个字都要收进耳中,放在心头。及至听到那戴面具之人说出那一笔勾销的话来,黑子小小身躯猛然一晃,就好像被天降的无形之雷劈中,登时恍惚了。
片刻之后,黑子突然吱吱大叫了起来,似乎对着那人在长篇大论,想要将它心头郁积多年的疑问和不解通通宣泄出来。
它忘了它已经是老鼠的身体,更忘了除了它认可的修习者,旁人谁也无法跨越物种听懂它的言语,他只是想把自己的心坦露给对面那人,哪怕只是能让这个冷淡的人有一丁点的触动。
哪怕只是摘下那冰冷生硬的面具。
那个戴面具的人听着黑子激动的叫声,好一会儿,才缓慢地伸出手去,把黑子轻轻地拢到了他的手心里。
那一瞬间,周游简直产生一种错觉,只觉得这个人老态龙钟,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从他打开的指缝中,从他缓慢如龟的呼吸里,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