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听说水门那边拥挤的很。”侍女们低头继续给半夏说外面的事。
半夏左右也没有什么好打发时间的,听到侍女们说新鲜事,不由得来了点精神。
“都堵了?事先不是先有人守着么?”
这年月不兴什么交通管制,因为除了必要的商旅来往之外,所有的道路直接被把守住了,除了公室和卿大夫之外,谁也不准通行。
直接把主要水陆路都给占了,还堵住了?
“听说是运送些殉人的时候,舟只也不知道怎么了,出水门的时候就翻了。”侍女人没有到外面,但是消息灵通,说这些的时候,好像人就在一旁看似得。
“一舟的棺木全都落水了。满河面上都是,好多人都去打捞,有些封的不严实的,里头还进水沉到河底了。”
楚国多水,甚至主要的城门也是在水路上。
半夏没想到侍女竟然会说这个,悚然一惊。读书的时候,到时候学过人殉,不过书本上说的是商代的,而且书本上的和亲自听到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殉人?”半夏故作惊讶看过去。
侍女听半夏问起,也很奇怪。
“苏己不知道?”
半夏还真不知道,但她不能在侍女面前表露的太过明显,她咳嗽一下,“都翻了……那么多,殉人很多?”
“嗯,听外面的人说,这次死殉了好多。”侍女面色如常,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好惊讶的。
“都是奴隶么?”
“当然不是,国君生前宠爱的侧室,还有近臣……”
半夏整张脸都僵住,“侧室之类的,是庶人出身还是……”
“苏己怎么了呀,”侍女吓了一跳,忍不住打量她,生怕她中邪了,“国君哪里能让身份低微的人侍奉。”
言下之意就是,那些殉死的侧室近臣其实都是贵族?
她以为贵族多少有生命保障,没想到贵族竟然还能被拉去殉葬??!
半夏被这个认知给刷了脑子。
奴隶和庶民生命没有保障倒也算了,没想到贵族都是一样的!
她想起自己这个假冒的贵族,要是被人戳穿了的话,说不定就真死了。好像这里的人对身份还有血统看的很重。
到时候一定会死的很难看吧?
半夏哆哆嗦嗦的,感觉自己手臂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屈眳和屈襄在外面参加先王的葬礼。葬礼隆重,足足几天才结束。一回来,家臣就满脸凄惶的过来,“主君,苏己病了。”
屈襄眉头一皱,锐利的双眼里露出些疑惑和不满。
明明走的时候,人都还是好好的,他一回来就已经病了?
家臣满头冷汗,他知道苏己得主君看重,她身体不适,自然是身边人伺候的不周到。
“让巫人看过了没有。”屈襄问。
家臣连连点头,那些侍女发现苏己身体不适的时候就及时上报,只不过巫人都已经祷祝一整天了,也没见到苏己好转。
“换个人去。”屈襄道,“苏己若是有个闪失,那你们也要问罪!”
家臣冷汗浃背,低头应下。
屈眳看着家臣匆忙的背影,抿了抿唇。
一路辛苦,而且离开郢都好几天,好多事都在等着屈襄去处理,屈襄梳洗之后就休息了。
屈眳小憩了会,这一路上很辛苦,但他只是小睡了片刻就醒了,他起身让外面的竖仆进来,“苏己那边怎么样了?”
竖仆早就料到他醒来之后会问半夏,早已经打听好了。
“听说苏己那儿还没好,而且还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胡话。”
谁也听不懂,但也谁也不敢不当回事。苏己能通鬼神,谁知道她说的那些是不是鬼神降下来的预言。
“巫人已经在那里了。”
屈眳伸手就让竖仆过来穿衣洗漱,一切料理妥当之后,他就直接往半夏那里去。
他不是第一次来,但在人生病的时候过去,还是头一遭,侍女和奴隶们没料到他在这个时候过来,吓得纷纷退避。他看了一眼外面持着矛和盾在驱邪的巫人,忍不住皱皱眉。
他大步走入半夏的寝室。
半夏此刻身上贴身穿着细麻的内袍。她额头上汗津津的,汗水打湿了衣料,都紧紧的黏在身上。
屈眳进来已经是十分失礼了,只不过因为半夏现在住在他这里,而且四周都是屈氏的人,没人敢说话。
他屏退了左右,慢慢坐下来。
她衣领微微敞开,露出两道优美的锁骨。
屈眳别开眼,他迟疑了下,伸手在她的额头轻轻摸了一下。濡湿伴随着体热从指间袭过来,那明显比常人要高出一点的热度让他有些不高兴。
他不是没有见过人发热,如果连续发烧两三天,要不人就烧坏了脑子,要么就死了。
“……呜……”床上的女子冒出一丝声音,他看过去。她一张脸都要皱起来。
她嘴里喃喃说什么,他根本听不明白。
正在屈眳手脚无措,要把等在外面的侍女给叫进来的时候,她睁开眼,见到面前的人,她伸手抓住。
请支持正版!“后日还会是晴日。”她开口之后,感觉四周的气氛稍稍有些沉了些。
婢女对她行礼之后,退了出去。
婢女一走,准备好了的朝食被两个侍女捧了上来。半夏看了一眼陶鼎里头的肉汤还有一旁早已经熬煮好了的粥羹。
此刻只有贵族才有资格吃肉,平民庶人没有吃肉的资格,就算有,也只是平时打猎打打牙祭,要想吃多点肉,除非自己能活到六七十岁。
阶级尊卑的严格划分,处处可见。但屈氏对她的待遇很不错了。
此刻外面的天色已经全亮了,阳光照得人心慌慌的。
半夏胡乱把早饭吃了,而后贴墙站着。
饭后贴墙站着是她的一种保持身材的习惯,不管在哪儿,她都保持着,哪怕到这里她都没能改掉。
她站在屋檐下头,后背贴墙。站了好会,稍作休息和洗漱,她就去练舞。
半夏经常去,那边的女胥见让她回去是没可能了,干脆她做什么都不拦着了。
半夏看女胥新排练的舞蹈,她看了好会,然后和舞伎们一块跳了会。舞伎们已经习惯了她每日过来,只是碍于身份的天壤之别,每次过来,她们都不敢和她说一句话。
“苏己。”半夏跳完,伸手结果侍女递来的帕子擦汗。听到身后有舞伎低低的声音。
她回头过去,见着一个舞伎低着头,两手不安的搅在一块。半夏立刻笑了,“有事?”
舞伎立刻跪伏在地,半夏最见不得别人给她行如此大礼。别人都以为她是贵族,但她自己知道不是。受不得这么大的礼。幸好对此她已经有自己的一套应对。
半夏沉声道,“起来说话。”
舞伎怯怯抬头,她站起来,保持着恭敬的姿态。
“婢子斗胆,”舞伎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只是说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颤抖,“甚么时候鬼神才能平息愤怒,下雨呢?”
半夏愣了一下,屈氏宫邸这么大,人多眼杂。她会上通鬼神的事,知道的人不少。只是平常下头的人拿着敬畏的眼神看她,不敢在她面前胡乱说话。
现在正值干旱,哪怕是贵族宫邸里也人心浮动,这个舞伎见半夏这段日子和众人和平相处,从来没有因为她们卑贱的身份,就轻视她们。所以鼓起勇气,问这个问题。
女胥勃然变色,苏己能通鬼神,她也知道。能通鬼神之人,身份超然,哪里容的下身份低微她怒喝,“放肆!此事也是你能问的!”
说着又对半夏道,“苏己莫生气,待会婢子一定狠狠惩戒这个冒犯苏己的贱婢!”
半夏摇摇头,示意女胥不要,而后看向站在那儿瑟瑟发抖的舞伎,“无事,这两三天应该还是晴日。”
她说完,对女胥道,“她也是无心,算了。”
女胥就没见过这么好脾气的贵女,早知道这位苏己性情好,不轻易责难人,但亲眼看到她对人能宽容到什么地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吃惊。
可是越是好性子,女胥越不敢掉以轻心。
毕竟这位是和鬼神沟通之人,哪怕不和那些巫人一样高傲,可是若是对她不敬,恐怕也会被鬼神记住。
“你跳舞的样子很漂亮。”半夏道,她笑看女胥,“吾子果然会调教人。”
女胥不知为何半夏会说那个胆大包天的舞伎舞技好,不过摆明不想让她处罚此女。这么能行,冒犯苏己,要是什么都不罚,难保以后不会有人胆大妄为。
“……”女胥不说话,只是对她一拜。
半夏说出几日都不会下雨之后,气氛有些凝滞,半夏和女胥商讨了一下有几个动作该怎么改。
她是专业出身,五六岁的时候就开始学舞蹈,到现在已经有十四年了,不敢说很出众,这行里比她时间长,专业技能过硬的多了去。但坚持到现在,多少都有自己的心得和见解。
楚国舞蹈讲究灵动纤细,不过多少还是带着点祭祀风,她改了下,和女胥说了一会。她今天兴致不是很好,和女胥说完之后,就回去了。
侍女们把她迎接入室内,给她更衣擦身,把汗湿了的内袍换成簇新的细麻袍子。
半夏想起之前舞伎战战兢兢的脸,那话问出口,耗费了那舞伎的全部勇气,她觉得甚至说不定她还做好了被她处死的准备。
她看了一眼侍女,这群侍女今天也跟着她去了,她随口提了两句。
侍女笑了,“可能是担心父兄吧。”
半夏看过去,满眼迷茫。
侍女知道半夏听不明白。贵人们日日钟鸣鼎食,高高在上,哪里知道庶人们的苦楚。便为她解释,“宫邸里的舞伎和婢子们不同,有些人是下面的人专门从外面挑选的,出身野人。有些人家里有父兄,靠着种耕为生。今年入夏以来,先是涝,后来又连续干旱。恐怕农田要歉收了。”
半夏听了,看了一眼外面炽热的骄阳。
在现代,还有一系列的科技手段,可以缓解自然灾害带来的伤害。可是这里,完完全全只能靠上天赏饭吃。
巨大的差距横在其中,让她感觉这里头深渊一样的差别。
对她来说,连日的干旱可能就是炎热,不,连炎热都算不上。因为奴隶们会把盛满了冰块的铜盆抬入室内,不会让她受到任何来自炎炎夏日的烦恼。
可是对别人呢。
不仅仅是不舒服,更加是关乎到性命。
难怪那个舞伎宁可冒着被问罪的风险都要来问她一句。
半夏沉默下来,她是第二次面对别人的生死。第一次是在云梦遇见屈眳的时候,那一次她还能拼命自救。但这次,她似乎只能眼睁睁看着。
想到这里,半夏整个人都没了往日的活力。
甚至连晚膳都用的很少。
为此伺候她的侍女,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等天完全黑下来之后,外面的奴隶们把庭燎点起来。庭燎也是身份象征的一种,没有那个身份,哪怕是大商人都不能使用。
半夏拉开门,屋子里头被冰块散发出来的寒气被闷了一天,她拉开门,燥热的空气迎面扑来。
庭燎烧的正旺,劈剥作响。
半夏看着庭燎,过了会,她站在门口,看到天空有一道流星划过。她双手抱成拳头闭上眼,等到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见着一旁侍女略带些古怪的眼神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