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公主,慢些……”
刘琰蹲在熙丰堂的石阶下,时不时抬头望一眼紧闭的书房大门。不远处值守的侍卫对她这么显眼的一个人视若不见,一个个板着脸象泥塑木雕。
刘琰就总觉得他们象假人。
这宫里好多人看着都象假人,不会哭,不会笑,不说话。
日影偏移,刘琰挪了挪脚,躲过毒辣的日头,坐在檐尖的影子下头。书房门终于开了,先出来的是一位白胡子老先生,他好象完全没看见刘琰,理了理袖子,咳嗽一声,抱着书走了。
刘琰也没注意他,瞅准了随后从门里出来的人,又快又狠的扑了过去,一把揪住了三皇子刘柏。
“哎哎哎,小姑奶奶。”刘柏险些就让她扯了个趔趄,再看看前后的人忍笑的神情,更觉得心气烦躁。
他把衣襟从刘琰手里拽回来,夏日炎热,刘琰手里有汗,衣襟让她一扯就皱了,刘柏用手使劲儿捺了两下,看起来也没有平整多少。
“三哥,你带我出宫吧?”
刘柏才不想揽这个事,刘琰性子拗,又爱顽,带她出去回头一准要挨曹皇后训斥,对刘柏自己又没好处。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做来干嘛?天这么热往外跑,热个贼死图什么啊?有这功夫他干点什么不好。
“我下午有事,你去寻老四。”
刘琰没那么好打发:“你有什么事?我打听了,你不是要去吃酒吗?”
刘柏背上出了汗,内衫贴在身上黏糊糊的很不舒坦,他急着想回去沐浴更衣,更不耐烦和刘琰纠缠。
“谁说我要去吃酒的?我是去向人讨教学问。你别再这儿缠人,让母后知道了一准儿又罚你禁足。姑娘家得有个姑娘家的样子,哪有你这样整天想往外跑的。”
刘琰没想到他突然提高嗓门,给吓了一跳。刘柏怕她再找麻烦,赶紧趁这机会溜了,宫里不能撒腿快跑,他迈着一溜小碎步的样子看着很是狼狈。
刘琰回过味来了,恨恨的说:“骗人。”
他哪里爱学问了?明明就是去玩的。
等她回头再想找别人的时候,回廊上空荡荡的,四皇子也早走了,说不定就是看见她才躲了。
都不讲义气。
要不是曹皇后发话不叫她一个人出宫,刘琰也犯不着来求他们。
书堂里的人都快走光了,不过还有人落在了后头。刘琰看见一个穿圆领鸦青罩袍的少年提着一个半旧的书袋从书堂里出来。别人都急不可待,好象晚一步就要被书堂强留了一样,偏他不紧不慢的,好象一点儿不急着出宫归家。
这个人刘琰还认得。
自打田霖已死的消息传来,外面风言风语传得满城都是,说这大公主命硬,一出生就克死了全家,后面又克死三个未婚夫婿。田霖死了消息传开后,皇上皇后两口子为了替这个已经快二十五岁的义女招驸马可是操碎了心。
孟旭除了身子骨弱点,其他哪哪都好。出身名门,世代书香,本人也是一表人才,饱读诗书,性情又是出名的好。想要找个比他再好的太难了。最难得的是,孟旭是自己心甘情愿的,绝非为了尚公主攀富贵而虚情假意。
“不成亲更难。”曹皇后问她:“你在书堂学没学朱夫人的诗?”
“学了。”
“朱夫人就没嫁人,守了一辈子,你觉得她过得好不好?”
刘琰干脆的摇头:“不好。”
朱夫人成亲一月丈夫就死了,婆家不容她,娘家只想收回嫁妆让她进庵堂,朱夫人硬是顶住了,一个人过了大半辈子,写了不少诗赋名篇,一直流传至今。这硬气是有代价的,她把大半财产捐助了族学和府学,一生缁衣茹素。亲人全部反目成仇,没有儿女,没有朋友,孤零零的活,孤零零的死。
“嫁人是挺难的,可是这世上,不嫁人活得也很难,甚至更难。所以大多数人还是会嫁的,有的甚至嫁了不止一次。”曹皇后明白女儿心里的惶恐,轻声说:“不过你们是公主,有父皇母后,还有你哥哥他们护着,会比别人过得好,不用担心这个。”
反正二姐三姐还没嫁呢,还轮不到她。
刘琰放心的打了个呵欠,小声问:“娘,当年父皇和你是怎么成亲的?”
曹皇后笑了:“怎么想起问这个?那时候你父皇也还不是皇上呢。他家可穷呢,兄弟多田亩少,勉强读了有两三年书就读不下去了。做媒的是我表姨母,她从中说合,还领了你父皇来我家相看……”
曹皇后还记得自己在门后面偷看那个刘家少年的心情,脸热得象是能烧起来,胸口扑通扑通的跳的又急又重,不敢大声喘气让人听见。刘家虽然家境不成,但是兄弟几个都有一副好相貌,尤其是刘天宝生得最俊秀。
上门去让人相看,十几岁的少年心里哪有不慌的,过门坎的时候就差点绊着。知道旁边有人偷看,坐在那儿一动不敢动。
刘琰不知道曹皇后这会儿想到了相亲时的光景,她又累又泛,又打个了呵欠,困得眼都睁不开了。
总觉得好象忘了什么事……
刘琰一觉醒来时天都大亮了,她一睁眼就想起自己昨天究竟忘了什么事。
她忘了问田霖的事了!这人明明死了,田家把人都葬了,去年出殡、办法事,闹了好大动静呢。
可这人怎么又活过来了?
这事儿她没处打听,大姐姐说先不能声张。父皇肯定知道,但父皇哪有功夫理她。
还是得去问母后。
偏巧曹皇后今天有正经事,请见的牌子都排到晚间了,刘琰央告了英罗,好不容易见缝插针找了个空子,曹皇后伸指头戳了下她的脑门:“你就给我添乱吧。”
“不添乱不添乱,我给您揉揉肩?”
曹皇后可不敢让她捏,上回肩膀有些酸,刘琰要表孝心,结果让她捏完,胳膊都疼得举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