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至正午时,赵安国骑马散心,人困马乏时独自漫步在一片干爽的缓坡上,他的面前还是那一眼就能看见,却看不到头尾的祁连山。
在浑邪王庭时,抬头就能看到祁连山,仿佛距离也就一两天的距离;现在远离王庭二百来里,抬头看祁连山似乎还距离自己一两天的距离。
犹如月亮一样,你朝着月亮走,月亮也在走,不让你追上。
站在这里,赵安国环视四周,雨后远近景色清晰澄澈,举目望去几乎满目新绿,并无印象中、记忆中的戈壁荒滩。
现在的河西气候湿润且温暖,甚至翻过背后的合黎山,向东走过龙首山后,能看到一片十分宽大的湖泊,这片湖泊叫做休屠泽,夹在贺兰山与龙首山之间。
两千年后,休屠泽干涸,腾格里和巴丹吉林两大沙漠连成一片。
立身在河西走廊中,环境的变迁、人文的差异,困惑的命运,稍稍思索后赵安国轻叹一声:“沧海桑田,人物皆非。”
“仿佛一个新的世界,太多的东西跟自己来自未来的‘先进’认知有冲突。”
“残暴的匈奴竟然十分讲究内部的秩序,甚至就连死刑也很少发生。虽然奴隶没有生命保障,可作为增值、保值的财富,没有人会随意处死自己的奴隶。不同于殉葬风气浓厚的诸夏,起码西域、匈奴的奴隶很少给自己的主人陪葬。”
左右无人,赵安国视线中最近的一伙奴隶正在溪流、浅浅水滩处驱赶、捕捞游鱼,距离他足有两三里的距离:“匈奴人也有很不好的习惯,实在是太懒了。这么肥沃的地方,开垦种植农作物后,收益怎么也要比单纯的放牧要高,抗风险能力也强。”
“武帝时期的大汉是蓬勃进取的,匈奴内部也大概是这样,双方内部并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内乱因子。死一个皇帝、单于,可能会引发一场夺位战争,但也只是短而迅速的夺位战争,不会形成长期对峙的割据战争。双方都有浓厚的大一统思想,阶级流动性强,没有过强的分离势力,都是向着权力中心发起挑战,也没有让人头疼的各种野蛮的原始宗教。这还真是一个好时代,不论是在大汉,还是在匈奴。”
“可惜,这些东西也只是看着好,涉身其中后,就是另一回事了。”
“如果入汉效力,面对武帝的杀头诏令,多少自保的力量、准备,都是徒劳。这不是奉公守法就能解决的事情,也不是当缩头乌龟就能避免的……那么强的阶级流动性,注定充满了机遇和危险。显然,入汉后有较高地位的自己,要面对的危险比机遇高一些。如果自己是底层的汉人,那么机遇与危险风险相当。”
“唔,底层的汉人,最直接的出路是应征参军,真正的凶险与机遇并存,不会有古西提这样的勇士保护,甚至还要面对袍泽间、友军之间的竞争冲突。这一点匈奴也有,敌人的脑袋能换来身份的提升和赏赐,被自己人割了脑袋领军功的事情古今常见,并不新鲜。”
“按张骞他们的意思,现在的汉军不是你想当就能当的。得要是有一定家产的良家子才行,贫农、佃户、流民、无产的游侠儿、赘婿是没有资格当兵的。兵源紧张,需要一批廉价、应急的炮灰时,才会强制征召这类人当兵。这显然要面对恶战,而且出身不好,功勋评定、落实会有问题。就像厕筹一样,用的时候很迫切,非你不可。不用的时候,恨不得丢在地上,再用石头压住,生怕继续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