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没,没有!”刘縯被问了个措不及防,再度额头冒汗。而周围的人,却谁也没有勇气再笑他目光短浅,每个人都觉得头皮阵阵发紧,心中恐慌莫名。
“没有,对吧!”见众人都陷入了沉默,刘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喟然长叹,“绿林军的粮食物资从哪里来,答案只有一个字,抢。若我刘家请他们来帮忙,过后他们必然会将周围十里八乡劫掠一空。而我刘家如果不请他来,改天绿林军打到了舂陵,结果则正如嘉兄先前所言,他们才不会管我刘家上下有没有足够吃食,招惹没招惹过他们,照样会将所有粮食细软,扫荡干净,不会给我们留下一粒米,一块麻布头!”
“啊!”屋子里,刘氏族人们个个额头见汗,脸色煞白,呼吸声沉重宛若风囊。不少人机灵者,眼前已经看到了一幅悲惨画面:绿林军打进了舂陵,见人就杀,见粮就抢,火光冲天,尸横遍地……
“这种事应该不会发生到我们身上吧!”刘良虽被自己幻想出来的画面吓得汗流浃背,却强自镇定地反驳,“伯升对马子张有救命之恩,他岂敢恩将仇报?便是绿林军要吃大户,筹措粮饷,也应该不会涸泽而渔,至少,至少得给我们留一点儿开春后的种子,否则,否则我们拿什么来种地!”
“是极!”刘匡附和道,“倘若绿林军真的打来,我们主动赠给他们一些马匹粮草就是,到那时,既有救命之恩在前,又有主动结交在后,绿林军若是还执意攻打我们刘家,岂不会被天下人耻笑?不可能,不可能,那王匡、王凤都是做大事的人,断不会自毁名声。”
“是啊,老三,你不要危言耸听!”七叔刘歙也凑上前,大声反驳,丝毫不记得自己最初到底站在哪一边,“你大哥跟马子张马王爷,可是过命的交情。那马王爷听说你大哥要举事,就立刻答应带领人马前来投奔。如果他打了过来,怎么可能放任其他绿林豪杰洗劫咱们刘家?不可能,你说得那些,根本不可能发生。否则,咱们还不如抢先一步举事呢,好歹还能去抢别人!”
“善,七叔所言大善!”刘秀立刻接过刘歙的话头,再度大笑着抚掌,“抢先一步举事,好歹还能去抢别人。若是继续坐在家里苟安,绿林军打来之日,就是我刘家覆灭之时,而这个时间,绝对不会超过半年!”
“我,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七叔刘歙秀这才回过神来,急得拼命摆手,“我,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三哥,四哥,三侄子,三侄子他误会了我!”
最后这句话,等同于直接向刘良和刘匡两个请求主持公道了。然而,刘良和刘匡二人,却都板着一张铅灰色的脸,默然无语。
刘秀刚才的话,看似东一句,西一句,毫无头绪。却清晰地向所有人揭示出了一个事实,如果刘家起兵造反,有可能成为官兵的首要打击目标,大批族中子弟都将战死沙场。而刘家不起兵,照着当前态势,则必将成为绿林军和其他义军的洗劫对象,阖族上下,同样会死无葬身之地。
“三叔,四叔,各位族人!”刘秀的声音再度响起,每一句,落在众人耳朵里,都响如霹雳,“这些年我走南闯北,所见义军,大大小小不下五十余股,其中绝大多数,皆由山贼盗匪裹挟流民组成,悉数军纪败坏,残暴无耻,以揭竿起事之名,行戕害地方之实。而官兵的军纪,与义军几乎别无二致。义军来了,官兵就跑,义军抢完,官兵回来再抢,双方谁都不会给地方百姓留半分活路。更有那’爱惜名声’者,索性扮成对方,乔装打劫。俗话说,兵过如篦,匪过如梳,兵来匪往,赤地千里。我刘家庄丁不足五百,稻米却存了五仓,最近三年日子过得明显比周围其他庄子充裕。那义军和官军到来,谁会放过我刘家?纵使一次可以凭借主动交出钱粮免灾,兵来匪往,我刘家的积蓄能支撑得了几回?所以,我舂陵刘氏,眼下需要考虑的,根本不是起兵不起兵,而是在大乱之中,究竟有多少能力自保?如果我刘家已经兵精粮足,傲视一方,那无论何时起兵,都是最佳时机。如果我刘家像当前这样兵马不足五百,钱粮不足支撑三个月,起兵是找死,不起兵,同样也是找死!”
“啊——”除了刘縯,刘稷等少数胆子极大者之外,其余族人都如遭雷击,一个个本能地身体后仰,双手抱头。
到了此时,他们终于明白,原来刘秀从一开始,就不是在想举事与不举事的问题,而是在考虑,刘家到底有没有本钱,在乱世中继续生存!
第三十五夜有龙泉壁上鸣(四)
说罢,一甩衣袖,转身就走。
“大哥且慢!”刘秀对此早有准备,立刻伸手握住了刘縯的手腕。“我还有话没说完!”
“放手,我不想听!”刘縯又是难过,又是失望,奋力甩动胳膊。以他的膂力,如果不加收敛,可以将寻常青壮男子轻松掀个跟头。然而,这一回,他的整条胳膊却像生了根一般,在刘秀的手掌心纹丝不动。
“嗯?”刘縯大吃一惊,回头看向自己的弟弟,满脸难以置信。
三弟早已经不是跟在自己身后那个随时需要自己保护的小孩子了,三弟的力气和对身体的控制熟练程度,已经跟自己不相上下。换句话说,三弟不仅仅是在学识、江湖经验和待人接物方面超越了自己,其在武艺方面,也许比自己这个做哥哥的,也丝毫不差。
长兄如父,作为一手将刘秀拉扯大的长兄,当发觉弟弟比自己更强之时,刘縯除了惊诧之外,更多的则是欣喜。这种惊喜交加的感觉,很快就击溃了他心中的失望和恼怒,令他脸上的表情,迅速变得柔和,“放手,大庭广众之下,你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有话赶紧说,我洗耳恭听便是!”
话说得依旧很硬,但语气,却与先前大不相同。而刘良、刘匡、刘歙等长辈,也争先恐后地跟上来,大声催促,“老三,有话你大胆的说,这是咱们刘氏家族的祖宅,即便说得不对,也没有谁敢难为你!”
“是啊,老三,你把你的想法,跟大伙说清楚。大声点儿,不用怕!”
“老三,无论你说什么,四叔都支持你!”
还有其他一些早就对刘縯心怀不满的族中长辈,也纷纷围拢过来,笑着向刘秀点头。同时各自在心中暗道:“伯升一看就不是个省心的,与其让他继续把族人往绝路上带,不如找个机会,让老三替换了他的族长位置。好歹老三比他更听话,不会跟我们这些长辈对着干!”
“三叔,各位叔伯兄弟,刚才我一直在盘问大哥。”在无数双愤怒或者期盼的目光中,刘秀笑了笑,缓缓向支持自己的长辈们行礼,“现在,我想请问各位,在场诸人中,除了大哥,还有谁曾与义军接触过?无论那一路义军都好。”
“这?”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刘秀的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
“没人接触过吗?”刘秀等了片刻,见没有任何人出头回应自己的话,又笑了笑,低声补充道,“也即是说,有关义军的事,你们都是道听途说而来,以至于他们究竟是什么样人,军纪如何,都一概不知,若是遇到,也不知该如何相待,是也不是?”
“这?”刘良等人俱是一愣,心中迅速涌上一缕警惕。’这么好的机会,不是该一鼓作气将起兵的妄想彻底掐死么?怎么问起流寇的情况来了?莫非声讨流寇的错处,还能够令刘縯更加无地自容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