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奸生子

“你说爹也真是的,都这么晚了,还让你去相府,简直太不像话了,等我有空了替你说道他几句。”

易白轻轻咳嗽了几声,身上凉得厉害。

易舟四下扫了一眼,“哥,我扶你去里间床榻上躺着,外间冷,你这身子骨,想来也是受不住的。”

易白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易舟轻轻将他扶起来,又伸手架住他,慢慢朝着里间走去。

易白身上没什么力气,大半个人都靠在易舟身上,易舟甚至感觉得到兄长的身体是僵硬的,最重要的是,兄长这样的高个儿和身形,体重却有些偏轻,这得是病到了何种地步才能这么虚弱?易舟越想越心惊,将易白扶到榻上躺着,又给盖好锦褥,他来到外间。

有了易白的命令,金鸥不敢距离上房太近,但也不敢走开,便候在不远处的游廊下。

易舟踩着满院的月色走过去,脸色凝重地望着金鸥,“你老实告诉我,我哥他的病到底怎么样了?”

金鸥眼神有些闪躲,但好在是黑夜,看不太出来,“二公子,国师大人他从小就体弱,偶尔受到外力影响也会加重,这些都是习以为常的,只是今天国师大人吩咐了任何人不得守在上房外,属下只好将人全都屏退,没能照顾到主子,是属下们的失职。”

“外力影响?”易舟直接抓住了重点。

“这个不难理解。”金鸥面色平静地道:“受风,受凉,或者是受刺激,都能让国师大人更虚弱。”

“受刺激……”易舟反复咀嚼这三个字,想到之前在相府他爹的语气和态度,脸色不由得难看下来,莫非真是他爹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惹得兄长心烦意乱?

不行,这事儿得弄清楚。

易舟性子冲动,全然没管着如今深更半夜,抬脚就要回相府找他爹要个说法。

金鸥横臂拦住他,“二公子,外面宵禁了,你现在怕是很难回府。”

易舟这才反应过来,“那我明早再回去。”

金鸥点点头,“主子不让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接近,但二公子是主子的弟弟,想来他不会赶你走,如今也只有二公子你能替属下们照顾照顾主子了。”

易舟拍拍胸脯,“那好说,里面躺着的是我兄长,我再没人性,总不能扔下他不管不顾吧!”

金鸥面露感激,要说这位二公子,与自家主子并非出自同一个生母,但他们兄弟俩的感情一直很好——至少金鸥是这么认为的。易白性子寡淡,对待任何人任何事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除了早已去世多年的夫人,很难见到他因为谁而情绪过激,对这位二公子,自家主子虽然也没在他跟前有过好颜色,却从来没排斥过,否则就凭刚才易舟在易白房里又是给他拧湿毛巾敷额头又是将他扶到榻上歇着的这些举动,早就够易舟死上好几回的了。

原本想回去找他爹理论来着,瞧这天色是不允许了,易舟只好转回易舟房里。

大概是体虚加上疲累的缘故,易白已经睡了过去,唯有在睡梦中,他的眉目才会轻轻舒展开来。

易舟站在旁边,看得心疼。

打小他就知道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生母死得早,兄长从来没有过娘亲疼爱,所以易舟从记事起就一直在想办法让易白接纳他娘谢氏,其实没别的意思,就想让兄长也能过上一下有母亲疼的日子,可是易白很排斥谢氏,莫说接纳她,就算谢氏跟他说句话,他都代理不睬。时间一久,易舟就慢慢放弃了让易白接纳谢氏的想法。

他这个人脸皮厚,不管易白如何冷脸对着他,他都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大概就是这种“不要脸”的精神让易白感到无可奈何,所以后来干脆也不赶他了,每次他来国师府,想做什么易白都由着。

不过好在易舟只是脸皮厚,并不混,除了爱喝酒这一点也没什么特殊的爱好,更不会在国师府捣乱,这才会得了易白的默许,否则易白又岂会轻易让他踏进国师府半步。毕竟易白每年酿的那些酒,都需要有人喝光呢。

站了半晌没见到什么特殊情况,易舟走到外间,易白之前躺过的小榻一端放着一条锦毯,他随手拉过来,整个人往小榻上一躺,再一盖,睡了过去。

然后是被敲门声给震醒的。

易舟猛地睁开眼,发现外面早就大亮了,他缓了缓神才回想起自己这是在国师府。

“谁啊,一大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易舟从小榻上跳下来,穿上鞋袜去开门,对上金鸥一张焦急的脸。

“原来是金护卫,怎么了?”易舟打着哈欠。

金鸥看着易舟,“二公子昨夜宿在主子房里?”

“是啊!”易舟说着还指了指里间,“我哥就在里面歇着呢!”

金鸥神情古怪,“二公子确定国师大人在里面?”

易舟一惊,“发生什么事儿了?”

金鸥道:“主子每天寅时必起身,可现在都卯时了,还不见动静,属下怀疑……”

易舟听罢,想也不想便往里间跑,定睛一看,床褥凌乱,榻上却空无一人,他走过去摸了摸,床榻早就冰凉了,想来人离开得早。

兄长何时走的,他竟然一点知觉都没有?

易舟马上冲出来,焦急地看着金鸥,“你们到处找过了吗?”

金鸥摇头,“还没开始找。”如今才确定了主子真的不在自己房里。

“那还愣着做什么?”易舟急吼吼地道:“赶快去找,找不到,老子剁了你们!”

金鸥不敢耽误马上招呼人四处搜寻,易舟全身的睡意都给吓没了,一圈一圈地往上房四周扩散着找,所有人加起来,几乎把国师府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着易白人。

金鸥急了,“主子不会不辞而别的,莫非,真是遇到了什么事儿?”主子有洁癖,这府中上上下下都清楚,他每天起身后,床褥必定会叠得整整齐齐,可今天却例外了,说明他走得匆忙,也有可能是没心思做那些琐事,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让主子心绪焦躁成这样?

易舟也想知道,昨天晚上他爹到底和大哥说了什么。

左右找不到人,不如先回去问清楚再说。

看了金鸥一眼,易舟道:“你带着人继续找,我先回丞相府一趟。”说不准兄长真的去了相府也未可知。

不等金鸥反应,易舟已经冲出了国师府大门,快速骑上自己的马朝着丞相府疾驰而去。

然而到了丞相府得到的结果却是易白根本就没回来过。

望着儿子急得眉毛都快烧着的模样,谢氏不解,“你这是怎么了?”

“娘,我爹呢?”

“你爹上朝去了。”谢氏道。

易舟低骂了一句,等不及易卓明回来,再一次骑上马,易舟重新返回国师府,金鸥他们仍旧在找人,除了府上,外面也安排了不少人去找,然而那些人一波接一波地回来都说没有国师的下落。

易舟恨恨地站在杏树下来回踱步,要在再早不到人,他说不准真的要砍人了。

余光不经意瞥向酒窖方向,一瞬间福至心灵,不知想起了什么,马上撒腿朝着酒窖跑去。

酒窖门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了,里面时不时地传出阵阵酒香味来。

易舟一嗅就知道有问题,急忙朝着里面走去,果然见到角落里躺着一抹白影,正是昏迷不醒的易白,旁边乱七八糟地摆了几个酒坛子,都是被打开过的。

“哥!”

易舟瞪圆了眼,摇晃着地上的人,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哥你快醒醒啊!”

兄长喜欢酿酒,但从来不喝酒,他说酒能让人失去理智。

这些,易舟一直都知道,所以每次易白酿酒都会便宜他,一来就能喝个够。

从什么时候开始,兄长竟然也学会喝酒了?还是说,他只是想解酒麻痹一下自己?

易舟再想不得那么多,弯下身将易白架在肩上,到底是昏迷的人,一点知觉都没有,他没法架着他走出去。

易舟扫视了一下四周,最终将易白挪去墙边靠着,自己再蹲下身将他弄到自己背上背起来。

出了酒窖,易舟扯着嗓子喊,“快去请大夫!”

想到了那一夜的事情,易卓明猩红了眼,胸腔因为哽咽而急剧颤动。

祠堂门突然被人推开,外面传来的声音好似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一般,冷得彻骨。

“即便是到了现在,父亲也不愿意说出所有的真相吗?”

易白站在门口,看向易卓明的那双眼睛染了怒火,比狼还阴戾。

上次回右相府他就发现易卓明言语间有闪躲之意,所以这几日都在找机会抓易卓明的把柄,今天晚上莫名想来祠堂看看,却不想碰巧看到这一幕——易卓明抱着他娘的灵位,萎顿软倒在供桌前,双脚蜷缩着,那哀婉失神的双眼,与平素外人看到那精神矍铄的易丞相判若两人。

易白走进祠堂,凌厉的视线直直落在易卓明身上。

易卓明面上划过惊慌颜色,“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易白冷笑,“我若是不在,如何能发现父亲的秘密?”

易卓明危险地眯了眯眸,“你暗查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非逼不得已,易白也不想这样与父亲争锋相对,可是他太介怀母亲的死了。

天生缺乏母爱的人在这方面会有着极度的渴望和敏感,只要与生母沾了边的事情,都很容易让他失去理智。

当下的易白便是如此,看向易卓明的眼神幽幽暗暗,好似要吞噬一切。

迅速站起来将牌位小心摆放在供桌上,易卓明迎上易白的目光,看向他的眼神再不复往日的慈和,反而添了几分冷,几分恨,是那种巴不得活活将易白掐死的恨。

易白心细如发,早在易卓明站起来那一瞬就察觉到了他气息不对劲。

“是,你娘是我杀的,那又如何?”被易白看出端倪,易卓明不是不惊讶,但面上还得维持着冷静,毕竟对上易白这样的人,输阵输所有。

一直以来的猜疑被当事人亲口承认并证实,易白脑袋里乱哄哄的,“为什么要杀她?”声音尽量压制,却还是没忍住怒意,低吼出来。

易卓明不答反问,“既然你查了这么多年,那你告诉我,查出你娘是谁来了吗?”

易白脑微微地往下垂了些,他娘不是邰家人,他只知道这个,至于其他,毫无线索。

见他答不上话,易卓明冷笑,“我是心狠手辣,可比我心狠手辣的大有人在,你娘为什么会死?倘若她不是那个人安排来接近我的,我何至于给她下毒。”

越说越离谱,易白有些受不住,掩唇咳了起来,脸色越发的白,“你说什么!”

易卓明转过身,盯着牌位上“邰芷云”三个字。

“我和她大婚那年,恰逢春猎……”

……

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春猎之夜。

白天的时候丛林狩猎,晚上举行篝火晚会,御前公公会依着皇帝的吩咐根据每个人猎到的猎物多少以及珍贵程度进行奖赏。

昭武帝(驾崩后谥号成孝帝)有些中暑,并没参加晚宴,留在行宫寝殿休息,那一年的春猎人特别多,文武百官极其亲眷加起来数百人,因此晚宴也颇为热闹,正因为人多,所以没人发觉丞相夫人被昭武帝身边的小太监给请了出去。

易卓明刚好瞧见这一幕,找了个借口离席悄悄跟了上去。

邰芷云走了一路,才发现那是前往行宫皇帝寝殿的方向,心中慌乱,“小公公,敢问皇上找臣妇何事?”

那太监恭敬地道:“奴才只是奉命将夫人带去玉阳宫,具体有什么事儿,等到了夫人就知道了。”

邰芷云心里在挣扎,“明日再来不行吗?”如今所有人都在外面庆功,皇上又是秘密将她传来的,一旦让人晓得,她这辈子都洗不清名声。

太监摇头,“皇上说了,就要这时候见夫人。”

邰芷云心跳加快,悄悄捏紧了十根手指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小太监身后,直到入了玉阳宫。

然后她惊奇地发现寝殿内所有的宫人太监都被撵出去了,就连之前领着邰芷云来玉阳宫的那位小公公也很快退了下去。

整个内殿安静得落针可闻。

“绾绾,朕不去请你,你就不知道来找朕是吧?”明黄蛟珠纱后头,昭武帝略带不悦的声音传出。

邰芷云眉心狠狠跳了一下,行跪拜礼,“臣妇叩见皇上。”

昭武帝摆手,“行了,如今没人,你不必行那些虚礼。”

邰芷云谢恩起身。

“绾绾,进来。”隔着一层明黄色的蛟珠纱,昭武帝冲她招手。

邰芷云咬紧腮帮子,倔强地道:“那是皇上的寝殿,臣妇不便进去,皇上有什么话,只管吩咐,臣妇站在这里也能听到。”

“绾绾,你不听话了。”隐藏着危险和警告的声音,让邰芷云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正想往后退,昭武帝大手掀开蛟珠纱,阔步走到她近前,长臂一圈,直接将她圈进怀里,食指挑起她的下巴,似笑非笑,“绾绾,朕近来想你想得紧呢!你说,该怎么办?”

邰芷云脸色大变,身子不断地挣扎,“皇上,臣妇早已是有夫之妇,还请你自重!”

昭武帝眼一厉,捏着她下巴的手力道加重,疼得邰芷云整张脸都扭曲成一团,眼睛里泪花闪烁。

昭武帝才不管她如何反应,直接将她打横抱到龙榻上,欺身压住她,“啧,瞧瞧这张像极了邰芷云的脸,竟然能以假乱真瞒过所有人,朕的绾绾就是厉害。”

邰芷云,也就是陆清绾满心的屈辱和恨意,“皇上承诺过,只要我按照你的安排顶替邰芷云嫁入丞相府,你就会放过多多(陆修远乳名)的。”

“当然。”昭武帝笑得肆意,“朕说过不会动他就不会动他,但朕想要你,你可能满足朕?”

陆清绾急红了眼,“臣妇……”

“绾绾,你是朕的女人。”听她左一个“臣妇”右一个“臣妇”地自称,他很不高兴,三两下剥光了她的衣服。

“放开我!”她死命挣扎,昭武帝扬手就狠狠甩了她一个巴掌,就算不爱,她曾经也是他的女人,虽然把她送给易卓明是为了复仇,但一想到她夜夜在易卓明身下承欢,他就觉得自己身为男人的尊严受到了严重的侮辱,所以完全不给她反抗的机会,以绝对强硬的姿势强要了她。

她直接哭出声,却再次唤来他的威胁,“你要哭,就哭大声些,最好把文武百官都引过来看看你是如何勾引朕的。”

有生之年,何曾受过这般屈辱,陆清绾心一横,想咬舌自尽。

昭武帝停了停动作,“你想死也可以,朕会让你儿子跟着陪葬,免得你一个人在九泉之下孤苦伶仃。”

“求求你,停下来,放过我。”为了儿子,她什么也不敢做,不能做,只能一遍遍地求他。

陆清绾越求饶,昭武帝就越凶猛,张嘴含住她的耳垂,“绾绾,就算你要怀孕,也只能怀朕的孩子,易卓明他没资格与朕抢女人。”

她惨笑两声,觉得这一切是如此的讽刺,数月前他亲手把她送上易卓明的花轿那一刻,她才恍然大悟当初在南凉,他为何突然对她剖白心意,不是真的喜欢她,而是为了先和她生米煮成熟饭,再以此来作为筹码,威胁她的三位弟弟用数不尽的钱财帮助他。

从始至终,他想要的都只有皇位,她在他眼里,不过是一枚不打眼的棋子而已。

没错,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昭武帝一个人的安排。

事情要从当年他作为人质被送去南凉说起。

北燕夺嫡之争激烈凶猛,而那时候风头最盛的,要数如今的靖安王,当年的皇五子叶宽,把皇四子叶承弄去南凉做人质的,也是叶宽。

夺嫡之争,向来不讲兄弟情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叶承在南凉当了六年的人质,终于期满归国的时候,叶宽派了人沿途等着谋杀他,叶承死里逃生,最后被陆清绾救下。

陆清绾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不管是容貌还是气质,当时就深深吸引了叶承,又是孤男寡女在庄子上,难免碰撞出火花,于是叶承先剖白了心意,那时的陆清绾还是个怀春少女,叶承又生得风姿卓绝,少女心就这么被撩动,两人没多久便把生米煮成了熟饭。

陆清绾的怀孕最终被她爹娘晓得,他爹娘嫌丢人,索性干脆将她逐出家谱,左右不过是个女儿罢了,于家族而言没什么价值,说扔就扔。

没了陆家,陆清绾便只剩下叶承能倚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