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牵丝戏(一更)

云初微觉得一点没错,她从两幅画中看到的,并非是已经成了婚的夫妻,而是一对初恋情侣,正处在青涩懵懂的阶段,一个眼神,一个问候都能让对方的心湖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小鹿乱撞。

那也是每个人一生中最纯真最美好的恋爱阶段。

苏晏竟然能把这种感觉画出来,除了夸他厉害,她似乎再找不到更多的词汇去形容这个完美得无可挑剔的男人。

又或者说,再多的言语的都描述不出他的优秀和完美来。

苏晏已经在着色了,云初微全程一瞬不瞬地盯着看。

比起刚才的芦苇荡萤火虫,两幅画不遑多让,各有各的意境。

但都有一个共同点——她都很喜欢,喜欢到爱不释手的地步。

“这幅,也是送给我的吗?”她问。

“这个不行。”苏晏摇摇头,“咱们今天出去,就只收获了这两幅画,不能让你一个人都拿光了,两幅,你自己选一幅,剩下的一幅,得给我留着,否则未来这几个月,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

云初微眉毛纠结在一起,“可是,这也太难抉择了。”谄媚地挽着他的胳膊,“九爷,要不你把两幅都送给我,然后你再自己画,好不好嘛!”

“不行。”苏晏摇头,“你会作画,当明白这种画只有第一次的心境最好最完美,后面就算再作出一模一样的来,也会失了意境和韵味。”

苏晏说得没错。

这种场景画,只有第一幅是带着怦然心动的心境作出来的,如果重复作一个场景,越到后面就越会失去最初的韵味。

这就跟初恋是一个道理。

最美好最难忘的,永远在最开端。

“那我选第一幅好了。”云初微扁扁嘴巴,虽然第二幅也很想要,但对她来说,第一幅的意义更美好。

因为那个场景,是她没能看到的,九爷用这种方式帮她情景再现出来,她自然得好好留着,以后就是一辈子的纪念了。

“好。”苏晏点点头,“等干了,我就让人拿去裱褙,到时候好让你带回去。”

原想着拿去临城裱的,没想到苏晏考虑得这么周全,云初微会心一笑,“都听你的。”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就传来敲门声。

苏晏站起身推开门,外面站着的是安定将军,他本名叫左丘北,是苏晏手底下的得力干将。

一见到苏晏,左丘北就乐呵呵笑,“九爷,校场上那台子搭好了,兄弟们也都等半天了,就等您二位发话呢,到底啥时候开戏啊?”

苏晏淡淡道:“你回去告诉戏班子的人,我们马上就过来。”

“抓点儿紧啊!”左丘北一双贼眼朝里面瞄了瞄,见到云初微站在书案前,嘿嘿干笑了两声,半个身子退出去,抱怨道:“再不开场,这天儿都黑了,要饿着肚子,再好看的戏咱也不稀罕。”

左丘北是个话痨,每次来找苏晏都能絮絮叨叨说一堆废话。

苏晏忍住一脚将他踹出大门的想法,“嘭”一声关了门。

“九爷,这画还得好一会儿才能干呢!”云初微道:“就这么晾着吧,咱们去看牵丝傀儡戏。”

苏晏用砚台压住画卷一角防止被风吹落,这才带着云初微往校场上去。

戏台子果然早已经搭好,数百将士盘腿在地上坐了,目光齐刷刷往台子上落,就等着开戏。

云初微过来的时候,士兵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移到她身上,那天也是在这个地方,她穿着男装出现,让一堆人闹了误会,后来才知道,这位是九爷的女人,至于什么女人?可能是妾,可能是通房,更有可能是养在外头的外室,总而言之,不可能是正妻青鸾夫人就对了。

她今天换了女装,一出现就让不少士兵看直了眼睛,暗暗吞口水,若是九爷不在,现场早就沸腾起来了,口哨声,欢呼声肯定不绝于耳,但有九爷坐镇,他们再热血沸腾,也不敢随意放肆,只能暗搓搓想着,九爷好福气,不找就不找,一找就来个倾城绝色的,对他们这些个只能看不能吃的虾兵蟹将来说,简直是致命性的打击。

左丘北见状,狠狠瞪了那一帮看着云初微流口水的士兵一眼,“哎哎哎,我说,你们几个,眼睛收一收,收一收啊,要开戏了,看台上——那个谁,你,说的就是你,看什么看,九爷的女人,也是你能随便瞄的?”

……

士兵们的反应,云初微其实早就收入眼底,她面上没什么情绪,陪着苏晏落座以后,也没去管后面那些人,只看向苏晏,“九爷,今儿开的什么戏?”

虽然很期待看到牵丝傀儡戏,但她还是期望别是戏台子上常出现的那几个戏码,早就看腻味了,若真是那种,她一准儿能看睡着。

苏晏果然很懂她,只一听就明白过来,勾唇浅笑,“放心,今天的戏,保证是你没看过的,我听说,这出戏是他们自己编出来的,今天是头一回出演。”

这么一说,云初微就来了兴趣,“是新戏就好。”

话音才落,台子上就传来清脆响亮的盘铃声。

紧跟着,几个被栓了线的木偶人就上场了,控制木偶的人都在帘幕后,唱腔极好,控制傀儡木偶的手法也很到位。

这段戏的确新颖,连云初微都看入迷了。

说的什么呢?

大意是:有个富商为了招几个功夫了得的贴身护卫,在某县城办了个比武大赛。

获胜者四名,除了能得到做他贴身护卫的机会,还能得到奖品。

第一名的奖品是良田三亩,第二名的奖品是一对很漂亮的垂扇耳坠,第三名第四名则一人给一两银子。

比武大赛的消息被一个家境贫寒的妇人看见了,她回家就跟她相公说她很想要第二名的那对垂扇耳坠。

她相公听后,从此每天勤加练习,终于在比武大赛的时候拿到了参赛名额。

然而,让妇人没想到的是,她相公竟然在比武大赛中一举夺魁,与第二名的奖品失之交臂。

故事格局很小,没有浴血厮杀的激烈战况,也没有家国大义,仅是一个生活中常会出现也常会被忽略的情节,但却因为操纵傀儡木偶的演员过分用心,将台词里的情感发挥得淋漓尽致,所以把台下数百大老爷们都给带进去了。

一场小小的遗憾,带给众人的影响力却非同凡响。

云初微不知道将士们对这个故事怎么看,但她本人觉得很温馨,即便最后他们都没拿到那对垂扇耳坠,起码证明了相公是非常爱妻子的,否则他大可以在开始的时候就拒绝妻子,而不是默默早起习武,只为了能帮妻子拿到那对漂亮的垂扇耳坠。

“微微,你喜欢这个故事么?”云初微没听睡着,倒让苏晏有些意外。

“喜欢。”她点头,“我觉得编这个故事的人一定是个心思非常细腻也非常懂得观察的人,否则他不会从这种容易被人们忽视的情节去下手,然而往往也就是这种情节,才容易打动人心,让人觉得温馨,因为贴近现实。”

苏晏淡笑,“想不想见见编故事的人?”

“想啊!”云初微高兴地道。

将士们散去后,苏晏带着云初微去了台子后面,才走过去两步,云初微心中就生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来,忐忑得厉害。

果然,当他看到那个所谓的“编故事的人”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听完,云初微连反应都不会了,“龙…龙凤胎?”

她没听错吧,这百分之一的概率,就让她给撞上了?

“九爷,你什么时候替我看的?”

“昨天晚上,你睡熟以后。”他道:“我回来的时候,忍不住帮你把了把脉。”

云初微更惊奇了,“我在京城的时候,外祖父都说这种没法看的,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苏晏沉吟片刻,“大概是,我比较会看。”

分明是他医术比较高,但因为对方是长辈,所以他不能做出明显的对比让云初微觉得外祖父一无是处,故而把话说得委婉了些。

如此会说话又懂得照顾别人心情的男人,真得打着灯笼去找了。

云初微咂咂舌。

“恭喜夫人一举得俩宝。”苏晏笑看着她,“咱们给孩子取名字吧!”

“不要。”云初微猛摇头,“我不要现在取,等到我生下孩子的时候,我就在家里,等着你回来给宝宝取名字。”

苏晏明白,这是她的一个祈盼,更是一种信念,又或者说,是她与自己的赌约。

她想要他在她临盆的时候陪在她身边,可实际上算算时间,她临盆的时候,他还在南境。

所以她在赌,赌自己在临盆之前能让赫连缙稳坐东宫,然后向永隆帝提出镇守边境的大将能把亲眷一并带走的意见。

虽然实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在看清楚她眉眼间的坚定时,那些劝她停手的话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抬手抚上她的娇颜,他莞尔一笑,“我相信你,也相信,总有一天,我们能真正在一起,不是我回家,就是我把你接到南境来。”

终于得他一句鼓励的话,云初微整个心都亮堂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真的相信我?”

“嗯。”他家小娇娇,从来就没让他失望过。

“太好了。”云初微毫不掩饰心里眼里的欢喜,只要得到九爷首肯,那么今后她想做什么,就不必再像从前那样遮遮掩掩。总有一天,她会用实力证明,她能凭一己之力实现他们俩共同的愿望——要么,他带她走,要么,她接他回家。

苏晏深深看她一眼,忽然低声问,“微微,你这次,是和谁一起来的?”

云初微所有的笑容都僵在面上,“我……”

“凭你自己,是不可能一路顺利通过募兵标准来到南境的,一定有人在背后帮你,对不对?”

见他眸子雾霭沉沉,云初微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点头坦然承认,“是,我不是一个人来的。”

“帮你的人,是陆修远?”原本该是质问的话,却好似他早就知道了一般,问在她前面,情绪辨不出喜怒来。

“是……可是你怎么会知道?”云初微不敢看他,脑袋越垂越低。

“他写信给我了。”苏晏伸手捧起她的小脸,“就在你到达南境的前一天。”

“啊?”云初微满心震惊,“他…陆修远他竟然写信给你?说了什么?”

苏晏平静地道:“他在信上告诉我,是他一路把你带到临城来的,甚至于,你能顺利通过募兵的重重标准,也是他托人知会了安定将军对你放行的。”

“九爷,你听我解释。”云初微急了,心中暗骂陆修远,这厮竟然写信给苏晏,这不是摆明了坑她么?

“解释什么?”苏晏挑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云初微越发窘迫,“我…我只是为了能早些到临城,所以坐了他的船,又因为途中被易白跟踪,所以下船以后不得不住进他们家的客栈镜花水居,因为只有在那里,我才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虽然我没能遵守自己的承诺离他远点,但是九爷,我敢向你保证,我和他之间,什么也没有。”

忐忑着心脏,一股脑地把自己的解释说出来,她再没敢看他,绞着手指,目光落在地面上。

“微微,看着我。”他伸出食指,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看向他。

云初微心虚得厉害,哪里还敢看他,刚一接触到他的视线就蔫儿了,整个人慌乱得不知所措,强行扭开脑袋,眼睛望向别处。

苏晏好笑,“我竟不晓得,从什么时候起,你也学会怕我了?”

“我,我才没有怕你。”云初微壮着胆子道。

“那你为何不敢看我?”

“整天都看,看够了。”她回答得理直气壮。

苏晏没忍住,低低笑了一声,“微微,乖,转过来,看着我。”

“我不要!”陆修远这事儿,她承认自己没守住诺言,可当时若还能有第二个更好的选择,她一定会离那个男人远远的。

“你转过来,我真有话想对你说。”耳边的声音越来越低柔,越来越魅惑,听得云初微心都酥了。

“有什么话,你直接说不就得了?”她岿然不动,做了亏心事,没脸面对他。

“你看这是什么?”他忽然道。

“啊?”云初微转过头来,这才发现自己上了他的当,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唇瓣就被他堵上。

蜻蜓点水的一吻,很快又离开,苏晏凤眸内神情专注而认真。

“其实这一次,我没有生气。”看着她,略带笑意地道。

云初微傻了,他刚刚说了什么?没生气?

天下第一醋坛子竟然没生气?

这世界玄幻了吧?

苏晏缓缓道:“如果他没有写信给我,而是我的探子把这件事告诉了我,那么,我一定会醋,但好在,陆修远还算个君子,知道提前写信知会我一声,还把你们来的细节也交代了,所以,我不生气。”

“真的吗?”生怕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云初微略带试探地问,“你真不生气?”

“嗯,真不生气。”他点点头。

云初微翻了翻白眼,从前只知道这个人毒舌,腹黑,是个十足的醋坛子,当然,说起情话来,那绝对是一箩筐一箩筐还不带重复的,每次都能把人撩拨得心痒痒。

但今日,云初微还是头一回见识到苏九爷也有好说话的一天。

她忍不住,伸出手在他额头上贴了贴,“没发烧呢,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苏晏反握住她的手,“让我不生气的理由,是因为你主动坦白了。”

云初微瞪着他,“既然不生气,那你刚才为什么不一次性说清楚,害人家提心吊胆了好半天。”

苏晏扬眉,“是你自己不肯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