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给足了黄家这头的面子,又不会贸贸然把曜哥儿的婚事定下来。
这是一番让人无法反驳的话,黄大太太看向黄妙瑜,“你意下如何?”
黄妙瑜红着脸点头,“好,大年初二我一定准时到。”
——
范氏才回到东阳侯府,大丫鬟秋雨就道:“太太,老太太来了。”
“何时来的?”早就得了信说老太太要回来过春年,没想到这么早就到了。
“来了有一会儿了。”秋雨问:“咱们现在过去吗?”
范氏斟酌了一下,“老太太来了以后是个什么情况?”
把云静姝除族这件事,是她头一回擅做主张,老太太一直没给出正面回应,范氏觉得,她一定憋了一肚子的火,如今还是问清楚老太太那边的情况再决定要不要马上过去,否则一进门就给人当撒气桶,划不来。
“这会子正和大姑奶奶叙话呢!”秋雨道:“特别的反应,暂时没有。”
范氏松了一口气,“那咱们这就过去请个安。”
主仆俩一前一后来到沁芳园。
老太太虽然走了几个月,这里的一切布置却都还是老样子,范氏每天都让人进来清理打扫,与老太太走之前并无多大差别。
“母亲。”转过十二扇落地屏风,范氏在堂中屈膝。
原本正在与云莲说话的老太太脸色突然就绷紧了,遣走不必要的闲杂人等,阴冷的目光直接定在范氏身上,“云静姝的事,你似乎欠老身一个合理的解释。”
范氏问:“母亲想要怎样的解释?”
老太太大怒,“你这是先斩后奏!”
她之前留了个眼线在府里,后来大概是被发觉了,就被安排到了杂物房做事,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没给她送过去。
范氏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擅权先削了云静姝的族籍才随便写封信回去应付她。
在这件事上,老太太觉得她在这个家的权威受到了极大的挑衅。
“形势所逼,媳妇是真没法了才会做此决定的。”范氏冷静道:“云静姝害死了苏璃,苏家上门来讨说法,如果不将她除族,势必牵连东阳侯府,媳妇也是两权相害取其轻。”
话是这么说,可老太太还是不满意她先斩后奏的行为,沉声问:“云静姝脖子上的那枚玉坠,如今可还在?”
范氏认真想了想,“媳妇去苏府吊唁的那天,还见她戴在脖子上,怎么,那块玉坠有什么问题吗?”
老太太深邃的老眼里有暗流涌过,“听说,那是唯一能证明她身份的东西。”
“身份?”范氏张了张嘴,满面讶异,“云静姝的身份不就是与微姐儿调包了的农家女么?”
“不是。”
老太太道:“实际上,她并非那家人亲生。至于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人交到那家人手上的,我也不清楚,但有一点能肯定,云静姝背后有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她不能死,否则咱们都得惹上大麻烦。”
老太太原本不知道这件事的,是她回祖籍以后,当年收养云静姝的两口子找上门来问云静姝的情况,说出了真相,并告诉老太太,找云静姝的那些人已经开始行动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到京城。
老太太当时也是错愕了好久,没想到一次阴差阳错的调包,竟会惹上了不知名的大人物。
她问那对夫妻,既然云静姝的身份这么特殊,为什么他们敢把她换到侯府来,那对夫妻哭天抹泪地说就是因为云静姝的身份特殊,所以他们不敢养,这才会同意将她换过来的,可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有另外一拨人开始找云静姝以及那块玉坠的下落,他们夫妻收到消息,吓得惊魂失色,马上就去找老太太商议。
范氏吓了一跳,“可是她已经脱离云家族谱入苏家门了,咱们再怎么手长也管不到她头上去啊!”
“管不到也得管!”老太太疾言厉色,“万一她背后真有什么可怕的势力,到时候让人晓得云静姝是栽在咱们手上的,那才是真正把东阳侯府全家上下的性命押上去了。”
范氏忐忑起来。
云静姝自入了苏家门,这边就从来没有人去看过她,更没打听过她过得怎么样,如今突然要去管她的死活,怎么管?又从何管起?
老太太道:“云静姝既然已经不是云家人,那么咱们不管以什么理由去接近她,终归是不妥的,但有一个人,她能名正言顺地进苏家大门,还能名正言顺地去看云静姝。”
范氏一下子反应过来,“母亲,微姐儿是宣国公府那头的,她与苏府并不亲近。”
“再不亲近,她也是苏家人。”老太太冷哼,“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而言之,给我看护好云静姝,她身上绝对不能出半点儿差错,否则一旦东窗事发,她背后的人找来,你我婆媳都得玩完!”
范氏咬了咬唇,没吭声。
——
腊月二十九。
休养了一段时日,苏老太太总算有了起色,能下地走动了。
看着小几上丰盛的早饭,老太太问,“云静姝那边怎么样了?”
钱妈妈道:“自从上回去观音庙回来,就规矩了,这段时日没见到有什么动静。”
“那就好。”苏老太太端起粥碗,“孩子生下来之前,只要她乖乖的别整什么幺蛾子,我就暂且不动她。”
钱妈妈点头,“刚才老奴还去看过,她嗜睡严重,刚用了早饭就歇下了。”
老太太喝粥的动作一顿,“国公府那头呢?”
钱妈妈皱皱眉,“陆川是铁了心要跟咱们对着干了,老太太吩咐的话,他没有哪次是遵循的。”
“他和曲氏,可有什么进展?”
“这个…好像没有。”钱妈妈答:“据眼线说,陆川自从进府以后,整天只会捣弄国公府的花草,和静瑶太夫人说话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但每次说的,都是花草方面的事,至于私话,半个字都没有。”
“哼!”苏老太太冷笑,“为一个女人去寺庙出家二十年,如今又为了她还俗回来,要说真没有什么,那是不可能的,关键在于,人家想让咱们看到什么。”
“老太太是说,陆川只是在演戏?”
“他也就这点本事了。”老太太想起上回想在老太爷跟前拆穿陆川和曲氏的奸情结果被人反将一军赔上一个冯德妃和整个冯家这件事,暗暗咽下一口老血,“明天就是除夕夜,你一会儿吩咐下去,就说国公府那头的家丁仆妇丫鬟们辛苦了一年,理应得赏。国公府那边怎么赏,咱们管不着,明晚让他们都过来再领一遍这边的赏钱。”
除夕夜,老太爷必然是要出来坐镇的,到时候陆川一露面,那场面可就精彩了。
钱妈妈心领神会,马上着人去国公府通知。
——
彼时,云初微和小丫鬟们正围坐在小火炉边说笑,苏晏去衙门进行今年最后的收尾工作还没回来。
过年了,铺子早就给长工们放了假,也发了年终奖金,贴年画贴对联剪窗花这些事儿又轮不到云初微操心,全是徐管家带着人布置的。
至于摆天地桌,五更天起来杀鸡宰鹅供饭这些事,就更轮不到云初微操心了,都是在苏家那头进行的。
所以,她最近几天特别闲。
火炉上煨着开胃小鱼汤,盖缝儿里冒出的热气飘出鱼汤的香浓味。
云初微最近胃口不大好,吃什么都不香,这汤是白檀小丫头亲自做的。
在自家府上,云初微对丫鬟们没那么多讲究,吩咐梅子取来五副碗筷,让茯苓和甘草两个也跟着尝尝鲜。
白檀给众人分食,正准备开吃,二门的小厮就进来了,“夫人,苏府那边来人了。”
“请进来。”云初微坐着不动。
明天就大年三十除夕夜了,苏府这个时候来人,想必是通知一大早要过去祭祖的事,没什么好奇怪的。
来的是老太太荣禧堂里的婆子,给云初微行了礼之后道:“夫人,老太太那边放了话,国公府的家丁小厮仆妇丫鬟们辛苦一年了,明儿晚上统统去苏府领赏钱。”
云初微道:“赏钱我们这边会自己发放。”
婆子道:“老太太还说,国公府发的是国公府的,苏府的是苏府的,国公府这边的丫鬟们伺候静瑶太夫人不容易,理应多得一份。”
茯苓和甘草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满心雀跃。
能比苏府的丫鬟们多得一份赏钱,光是说出去就很有面子。
云初微“哦”一声,面色毫无波澜,“那你回去以后,替我向老太太道谢,明天晚上,国公府的所有下人都会准时到。”
婆子离开以后,云初微继续喝汤。
梅子把甘草、茯苓和白檀三个都遣走,惊讶地看着云初微,“姑娘,苏府那边无事献殷勤,明显有问题,您怎么一点都不急呀?”
急?
老太太摆明了想让陆川去老太爷跟前露脸把事情闹大,这种事,急有什么用?
若无其事地喝完最后一口汤,云初微道:“有的事情,准备再多也没用,只能随机应变。”
梅子心焦不已,“苏家老太太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整天想一出是一出,也不知道消停会儿。”
云初微没吭声,记得苏晏跟她说过,苏老太太现在最大的目的就是整垮静瑶太夫人,好名正言顺让苏晏过继到她名下给她养老,。
上次设局坑陆川没成,这回又想到了用最简单的办法——让陆川去老太爷跟前露脸。
这一次又一次的小心机,让云初微都不得不佩服苏老太太精力好。
行,露脸就露脸吧,到时候老太爷会看到什么,那就得取决于,她想让他看到什么了。
身子没法动弹,许菡只能努力把眼睛眨了又眨,最终确定这不是幻觉。
然后,脑子一轰。
他他他…他刚才说了什么!
“我…”许菡心跳有些快。
长这么大,上门说亲的不少,但敢像他这样直接对她表明心迹的,却是头一个。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二殿下,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许菡慢慢平静下来,咽了咽唾沫,小口喘着气。他们只见过几次而已,他怎么可能喜欢她?
“抱歉,方才无状,让姑娘受惊了。”赫连缙突然松手,狭眸中的猩红色慢慢退去,最后归于平静。
许菡觉得这个人非常奇怪,“那你刚才说的……”
“是我认错了人。”赫连缙再没看她,转身走向马儿,“你不是要回去吗,这里距离城里很远,我送你。”
原来是把她当成另外一位姑娘了啊!
许菡摸了摸鼻子,心里莫名有些闷。
送许菡回去的这一路,赫连缙没再说半个字。
之前把话说到那份上,其实他很想完全坦白开来。
可是到最后一刻,他还是泄了气。
这么做,对她来说太过唐突,对赫连钰与赫连洵来说,更突然,他们会瞬间就把目光瞄向菡儿。
她现在还不是状元郎的妹妹,还不具备任何自保的能力以及过硬的背景,绝对不能这样将她推至风口浪尖上。
到了东阳侯府大门外,许菡慢慢踩着马镫下来,对赫连缙道了声谢。
赫连缙看都没看他,声线幽凉,“赫连钰并不喜欢你,往后别再动那些歪心思了。”
许菡有些好笑,她对赫连钰根本就没有过什么心思好不?
既然赫连缙已经误会了,那就让他继续误会吧,自己似乎根本没有同他解释的必要。
目送着赫连缙策马离开,许菡这才进了角门。
许茂一直在她院子外等,终于见她回来,眉毛都快冻成霜,“菡儿,你去哪儿了?”
“哥哥,有事?”
“干爹等你好久了。”
“干爹?”许菡猛地反应过来,干娘说过,干爹这几天就会回来过春年的。
她笑了笑,“好,我知道了,这就去荷风苑见他。”
回屋把自己收拾了一番,许菡跟着许茂去往荷风苑。
半年前云冲离开的时候,这对兄妹还只是老太太闺中密友的孙辈,半年后他再回来,这二人竟然成了他们夫妻的干儿子干女儿,实在让人意外。
仔细打量着身影笔直的许茂和面容娇俏的许菡,云冲满意点头,“看来这半年,许小子和菡丫头过得还算滋润。”
没有老太太在府上指手画脚,范氏待这对兄妹是极好的。
范氏笑看了云冲一眼,又看向许菡,“菡姐儿,快给你干爹奉茶。”
“嗳。”许菡站起来,规规矩矩倒了杯茶去云冲跟前跪下,脆生生地喊,“干爹。”
云冲喜得眉梢一扬,递了几片金叶子给她,又给了她一枚和田玉佩。
在北疆那边,很盛行金叶子这种东西,京城并不多见,金叶子轻薄,本身并不算太贵重,与金锞子一样,图个好看而已。
至于和田玉佩,那就真是北疆特产了,虽然算不上价值连城,但也算是稀罕物。
许菡再次道谢。
范氏上次认干女儿其实是连许茂一起认了干儿子的,所以干爹的见面礼,他也有。
许茂是文人,云冲给带了一套上等文房四宝。
他很喜欢,宝贝似的收了起来。
见过了两位干亲,堂亲就来了。
二房的云安浚、云惜蓉、云雪瑶。
三房的云绮兰、云安佑。
外加一个外甥女邱霞。
云冲是个顾家也顾亲的人,平日里,不管三房之间有什么恩怨,每次从北疆回来,他必定都会给三房的子女每人准备一件礼物。
前来请安的这些小辈中的某些人,与其说对云冲尊敬,倒不如说尊敬他带来的惊喜。
因为每一年的礼物都是不一样的。
这才上了堂,还没开始轮流请安,七岁的云安佑就抱着云冲的大腿,“大伯父大伯父,你今年带了什么好玩的给安佑?”
三太太丁氏脸色一变,忙叱道:“安佑不得无礼!”
云冲笑着捋了捋胡须,摸着他的小脑袋问:“安佑想要什么好玩的?”
“我想要宝剑,像大哥哥那样的。”
云冲“哦”一声,“为什么喜欢宝剑?”
“谁欺负我,我就砍谁。”
话完,满堂哄笑。
丁氏尴尬极了,数次想出去把儿子拽回来都被云绮兰拽住,小声说,“娘,你没见大伯父喜欢安佑么?就让他多跟大伯父相处会儿呗!”
丁氏不放心,“这孩子整天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一会儿惹恼了你大伯父可怎生是好?”
云绮兰道:“不会,大伯父虽然对我们严厉,对小孩子却是态度极好的,他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恼安佑。”
丁氏略一思索,似乎也有那么几分道理,便没再出手去拉云安佑。
见云冲对三房的孩子这么上心,二太太黄氏不悦了,尖声尖气地道:“都这么大的人了,说个话还口无遮拦的,这要是老太太在,指定多安排几个教养嬷嬷去好生调教调教。都说从小不教好,长大没人教,咱可是有爵位在身的勋贵人家呢,堂堂三少爷当众说出这种话来,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黄氏素来藏不住话,有什么说什么,既打了三房的脸,又变相指摘范氏治家手段比不得老太太。
一时之间,丁氏和范氏脸色都有些难看。
倒是云绮兰突然笑了起来。
黄氏竖着眉毛,“你笑什么?”
“我笑二伯母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当众说错话。”云绮兰不疾不徐地说道。
“你胡说什么!”黄氏大怒。
这个云绮兰,自从去了一趟影梅庵再回来,就跟脱胎换骨似的,从前的胆怯软懦全都不见了,学得牙尖嘴利,跟云惜蓉那个小蹄子有得一拼。
云绮兰笑看着黄氏,“刚才二伯母说咱们是有爵位在身的勋贵人家,这话可不是错了吗?有爵位的是大伯父,关我们两家什么事儿?就算能住在这个大宅子里,那也全是沾了长房的光,如今二伯母理所应当地把功都往自个儿身上揽,这要是传出去,旁人更会笑话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拎不清事实。”
这脸打得,啪啪响。
黄氏怒得龇牙咧嘴。
范氏见她要发作,马上厉喝,“行了!”
黄氏暗暗捏拳,暂且消停下来。
“既然都是来给侯爷请安的,一个个吵什么吵?出了这道门,你们要吵,回自家院子里吵去,我不拦着,但荷风苑是我的地盘,谁要再嚷嚷一声,就休怪我不客气了。”范氏发起怒来,那气势也是不容小觑的。
云绮兰没话说,黄氏当然不服,可眼下不是发作的地方,再不满也得忍。
被她们这么一闹,云冲也没了兴致,让嬷嬷把云安佑抱走,把给侄子侄女儿们的礼物分发下去就去了外院书房。
云安曜没来内院,一直在那儿等着云冲。
“爹。”见到云冲,云安曜迎上去。
“曜哥儿,这半年可有认真习武?”
云安曜最怕爹,在云冲面前自然不敢耍性子,“爹,孩儿学得可认真了,您要不信,和孩儿过上几招试试?”
“放马过来。”云冲负手立在原地,那稳如泰山的模样,让云安曜不得不暗暗佩服。
父子俩热了一下身,就开始过起招来。
云冲每年回来的时候,都会以此来检查云安曜过去这一年是否偷懒。
除了没本事处理好与云初微这个亲妹妹之间的关系,云安曜在习武方面还是挺上心的,与云冲几个回合下来,丝毫不落下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