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长明清楚记得,当时那块荒山之中只有他与老刀的墓碑孤零零立在那里,不仅再无他人,就是一只鸟都没有。
“不用吃惊,那天晚上我也在,就在你身后,只是你这些年吃的太多,太肥太蠢,看不见也听不到而已。”
玉尚书冷声说道。
费长明愣了愣,抬起头看着玉尚书,玉尚书喟叹一声,道:“神廷没有忘记你们,你们的功绩神廷都刻在英雄谱上。”
费长明眼中掠过一丝嘲讽,道:“英雄谱?呵呵,一个好去处,我死了也能在上面留名,不过也仅仅是留下个名字而已。”
玉尚书听出了他的怨气,道:“我知道你心中不快,但是你要理解神廷的难处,那人神出鬼没,我们派出大量人手,可始终一无所获,老刀临死前的几个月,一直都在我们的严密监视之中,可是老刀还是死在了那人手中。”
费长明点了点头,但脸上那悲戚之色并无消减,这种话他这些年听多了,也听习惯了,永远在监视,永远在抓捕,永远都没有结果。
“如果我告诉你,那人的落脚之处已经被我们大致找到,只需确认之后,大兵压境,一锅端起,你会不会高兴一些?”
“找到了?”费长明失声问道。
玉尚书点了点头,道:“找到是找到,但是想要真正抓住,却不是那么容易,还需要一个合适的人选,而这个人差点就被你卖了!”
费长明看着玉尚书,略带疑惑地说道:“您是说秦远?”
“不错,正是这小子!”
“他一个辟谷境的小子能起什么作用?哪怕他习练的功法特殊一点,能够越阶战斗,可是这又怎么样?能够越阶战斗的人多了,这剩下的十人之中,最少有五人可以越阶对敌。”
费长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此时的他不再是那个见财起意,溜须拍马的官僚域主,而是一位有一说一直言不讳的百战老兵。
玉尚书冷笑一声,道:“很多人都跟你一样的想法,但很多人都或死或败在了那小子手中!”
见到费长明依旧疑惑,玉尚书便解释了两句,道:“你们这般认为也不怪你们,那是因为你们不知道他得到的传承有多么惊人,你们更不知道他身后站着的那位又有多么惊人!”
费长明抓了抓脑袋,更加听不明白。
玉尚书不再与他解释,缓缓往外面走去,“时间差不多了,武试马上就要开始,把你的眼泪和鼻涕擦擦,别给域主府丢人,更别给骁勇营丢人!”
费长明赶紧擦了几把脸面,运转灵力,将那红肿的眼睛恢复如初,这才跟在玉尚书身后走去。
玉尚书转头看了卑躬屈膝亦步亦趋的费长明一眼,咧着嘴恨恨道:“他妈的,我听说过扮猪吃虎,但是做猪吃虎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费长明弯着腰,腆着脸,道:“大人谬赞,卑职做得还不够,还不到家。”
玉尚书:“……”
进行武试的木楼之外。
费长明弓着腰,肥胖的大肚腩委屈地挤在腹下,亦步亦趋,紧紧跟在前方的玉尚书身后,玉尚书走路很慢,不知什么皮料做成的皮靴踩在干净的砖石地面上,发出声声轻响。
两人走到一处荷塘边,玉尚书抻着身子,捞过一只垂首莲蓬,手指稍稍用力将其摘下,拨开莲蓬,剥出莲子,去掉苦芯,投到嘴中,咀嚼着新生莲子的清香,微微闭目,似是享受,片刻之后睁开眼睛,似乎很是满意。
“想知道你的处理结果?”玉尚书转过身来,看着那卑躬屈膝的费长明,眼眸之中掠过一丝恼火,但声音仍旧平淡,淡的就如这荷塘边莲花的气味。
费长明身子弓的更低,就像是一只上了岸的大龙虾,沉声道:“属下不敢,任凭大人处置。”
“哼!”玉尚书冷哼一声,“要不是看在你费长明曾经立过不小的功劳份上,要不是看在你还有些用处,要不是我老了脾气顺了……”
玉尚书每说一句“要不是”,费长明弯着的身子就往下压几分,压到最后,就如一只上了岸被渴死晒死的可怜龙虾般卷缩着。
他的脸上满是汗水,汗水顺着他肥胖的脸颊落下,掉在地上,摔成无数碎瓣。
“卑职罪孽深重,请大人从严处置。”费长明单膝跪地,沉声说道。
玉尚书冷冷看了他一眼,施出一道诀印,遮掩此方天机,他猛地抬脚,一脚踹在他的肩膀上,费长明那二百多斤的肥胖身躯就被他直接踹飞出去。
“当年你也是一杆长枪舞动如龙,在镜花天之中与那群悍贼鏖战数日,单枪挑落十数敌贼的悍勇之人,如今怎么就变成了这般脑满肠肥的肥猪呢?”
“当年你也是为死去的袍泽,可以不顾性命,率人拼死闯入敌阵,冒着生命危险,砍断旗杆,将他们的尸首完整带回来的大勇之人,如今怎么就变成这种阿谀奉承横征暴敛的肮脏货呢?”
“当年那有情有义公允悍勇的费长明哪里去了?这头肮脏污秽的肥猪又是从哪里来的?”
……
玉尚书声疾色厉,怒斥不停,那一句句的“当年”,落在跪伏与地上的费长明耳中,就如一声声炸雷,炸得他灵魂颤动,炸得他的脸色惨白。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有当年的你几分模样?”
“当年的你要是知道你现在的模样,恐怕不用别人动手,就自己戳穿了自己的脖子!”
玉尚书瞪着费长明,恨铁不成钢地怒斥着。
费长明身子摇晃,缓缓抬起头来,他的目光变了,变得再无曲意逢迎之色,变得复杂痛苦意味深长,他看着玉尚书,颤声道:“您,还记得当年的那场战役?”
玉尚书微微一怔,眼神飘忽,似是没有料到费长明会说出这番话,又像是因为费长明的这番话,他再次回到了当年的那场惨烈战役之中。
“尸枕如山,血流似海,我怎么能忘记。”玉尚书那喷薄的怒意渐渐消失,整个人都萧索起来。
当年他就是站在山顶之上,看着费长明这些人浴血厮杀,看着他们十人去一人回,看着无数修者埋骨异域他乡。
死去的人是烈士,活下来的是英雄。
时过境迁,日月迁徙,忠骨已腐烂成泥,英雄也堕落到满身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