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后来她时时处处都在小心,只怕这病就会落下病根。她已经没了亲娘,没了父亲的关爱,没有其他人帮着她扶持她,万一她要连个健康的身子都没有,那真是万事皆休。如果将来论及婚嫁时,旁人家也许不介意她丧母,不介意她嫁妆微薄没有娘家助力,可是谁家娶个媳妇也不是为了捧个药罐子回去供着,不能持家不能育子只能添麻烦,谁家肯娶她?
所以和家中相比,她宁愿待在宫中。因为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她的处境都是一样的不易。
与其圈在那个小小的同知府里同继母和一甘仆妇斗智斗勇,整日蝇营狗苟,为了那仨瓜俩枣的家当勾心斗角,她情愿进宫,给自己挣出一条路来。
谨妃停灵这几日明明天气都不错,眼看着要办大事了,偏偏这天转阴了。甘熙云整理书案时就听着有人议论,说谨妃这真是死也不捡好时候,活着的时候就不讨人喜欢,死了更不讨人喜欢。眼看时令已经要入冬,要冒着冻雨冰雪送谨妃葬入皇陵,这一路跋涉困顿,罪简直不是人受的。
谨妃素来吝啬小气,少有恩义与人,眼下人死灯灭,旁人更加不用顾忌了。
说起来,这些人也是看不起谨妃只生了个公主,玉玢公主还整日整日病病怏怏,旁人都说她多半养不大就会夭折。这样的一对母女,旁人就算想巴结奉迎也不会找上她们。
天气阴冷,连纸都泛潮了,笔锋不如平时那么运转自如。玉瑶公主停下笔,往窗外看了一眼。
隔着帘子看不清楚,将帘子掀到一旁去后,玉瑶才发现外头下起雨来。
雨不知道已经下了多久,院子里青石板地上泛着一层水光。有两个小太监在雨里给花树绑枝干,防着雨大风大将花树打折了,看着身上都已经淋湿。
甘熙云也走了过来,站在玉瑶公主身旁看着。
“公主可要加一件衣裳?这会儿寒气更重了。”
“不用了,”玉瑶公主说:“反正也写不好字,这天儿也不能调颜色画画,我先回去了。”
要说从前杨娘子在时,几时走当然不能公主由着性子来。但是换了徐尚宫以后,那一切都按公主的喜好来,徐尚宫连半个不字都不会说。
甘熙云出去吩咐了一声让人传步辇过来,不要忘了多加一把盖伞。然后回来后陪玉瑶公主说话。
“公主可知道杨娘子的事?”
玉瑶公主果然抬起头来,问:“她怎么了?”
“听说她出家了,杨家把她送进了京郊一间庵堂里。听说那里日子清苦,管束严厉,送进去的女子过得不怎么好呢。”
青荷见谢宁半晌没说话也没动弹,心下微微不安。
“主子?”
主子八成是有心事,这心事青荷也能猜中几分。她就怕主子别是身子不适,那对她来说才是头等大事。
“没事。”
谢宁就是想着,皇上说要当面和方尚宫商量这件事……似乎有些不妥。
虽然说让人从中传话容易引起误会,话也说不清楚。但是方尚宫只怕就是不想当面和皇上说这事,才对谢宁开的这个口。
他们是亲母子不假,但毕竟皇上从出生就与方尚宫分开了,母子之情不能说是没有,可是能有多少?能有多深?
皇上的手段谢宁是知道的,圣明无过于天子,天底下有什么人,有什么事想瞒过皇上只怕很难。方尚宫这事儿要是和皇上当面说,有什么隐情苦衷必定瞒不过皇上。
就比如挑破真相的那天,方尚宫当着她的面原是不承认的,只说自己也不清楚。但是同皇上一道去小书房之后,就再瞒不下去了。
这次只怕也一样。不管她没有说出口的理由是什么,在皇上面前只怕都再瞒不过去。
皇上是她的亲生之子这没错,可是皇上先是做了多年的太子,又做了多年的皇上,他跟一般人不一样。就是谢宁,她对皇上的爱重之情中敬畏也占了很大一部分。
方尚宫在皇上面前大概也会怕吧?
对自己的儿子且敬且惧……
这才应该是方尚宫同自己开口的理由。
当然了,方尚宫多半也想让她吹吹枕边风,替她相劝几句。
想通了这个,谢宁的感觉并没有变轻松,反而感觉肩膀上的责任更沉重了些。
从前林夫人叮嘱教导她,将来嫁了人讨好婆婆有时候比讨好丈夫还要紧,有时候在婆婆面前要委曲求全,在丈夫面前又要贤惠大度,其中难度不经历的人是感觉不到的。
现在谢宁就觉得自己摸着一点边了。
虽然只是三个人,皇上、方尚宫和她。她与皇上的关系是不用说了,皇上与方尚宫是母子,她与方尚宫算是婆媳,这三种关系要维持好,要融洽,要面面俱到,那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这其中的分寸旁人帮不了她,只有她自己摸索着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