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马上就回府,我出来时让人把药熬上了,一直温着,到家就能喝。您可别再劳神了……”
李偲听见祖父出声,心里到是轻松了一下。
还能说话,想必祖父真的只是累着了,回去喝了药再好好歇一觉应该就会好的。
他听见渭王应了一声,又说:“慢慢走,不着急……以后干什么事儿都别急,记得我这话。”
李偲应着:“是,孙儿记住了。”
后来渭王就再也没有说什么。
李偲走着走着,脚步忽然一僵。
渭王的头垂下来,手也垂了下来。
他的头就趴在李偲的耳边,可是李偲听不到他的呼吸声了。
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李偲只停顿了那么一下,步子反而比刚才更急更快了。
“您是不是睡着了?您可别在外头睡啊,夜里那么凉,您听着了吗?可别睡啊……咱们这就回去,回去了您喝了药……再睡……”
可不管他说什么,渭王都没有再回答他。
李偲还是疾步朝前走着,灯笼照不亮的地方,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的很不稳当。
“祖父,祖父您能听见吗……您不是说,还有好些事儿没办吗?”
“您能听得见吗?您别吓我……”
“我还记得小时候您吓唬我,说我不乖乖睡觉晚上就会遇见妖怪……结果我晚上看着灯罩的影子映在屏风上,吓的半宿都没睡着,真以为是妖怪在那里站着……您后来还跟我赔不是,带我去庙里求平安符,说戴了那个妖怪就不敢来了……”
李偲边走边说,在月亮下泪流满面。
小叶将手里的名单抽出来,上面那些打了红圈儿的名字一个个对过,他念一个名字,下面负责查验尸首的人就报一声在。这个验看不是只看数目,年纪相貌身份要完全核查无误才行。
等上面的名字全部念完,小叶这才抬抬手。
这些乱臣贼子的尸身今晚就会全都处置掉,到明天早上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这种活儿他师傅派了他,小叶这些年来看死人也看得不少了,对这样的事情司空见惯。
昨天可能这些人还都是龙子凤孙,是宗室贵亲,一个个趾高气昂,锦衣华服。可是谁叫他们自己作死呢?放着好日子不过,偏偏要谋反。
下面干活儿的人里,有的悄悄摘了尸身上的东西偷藏起来。玉璜佩、犀角扳指、金带扣、金冠饰这些,都是这些人的随身衣饰。小叶对这样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杀人不留情面,但是底下人要借机发财,他也不能拦人财路。
当然了,底下的人知情知趣,肯定会把最大的一份儿留出来悄悄送到他手里的。
皇上在客船上醒来时,天还没有亮。
他披衣起身,推开一扇舷窗往外看。
远处山顶庙宇里的和尚应该已经醒来了,他听到了悠然而至的晨钟。
一下,又一下。
苍凉的钟声里,东方渐现光亮。
这一天的太阳即将升起。
渭王扶着长孙的手,站在宫墙边抬头看了看天。
“今晚的月色真好。”
李偲轻声说:“明儿就是十五了。”
月光皎洁如银,照着地上一片霜白。
但是霜白之中也有亮色的痕迹,就象撒下的碎银。
李偲知道那不是溅的水,而是血。未干涸的血迹被月光映亮了。
祖父说月色好,可李偲只觉得今天这月亮也蒙上了一层血色。
但是最迟到黎明时分,这一切痕迹都会消失不见。
禁军又细细的查过一遍,已经断气的尸首被迅速搬走,还有气能动的就干脆俐落再补上一刀,也丢到大车上。等到地下搬空之后,禁军带着大车离开,有人迅速过来,拿铁铲将地下沾血的那一层铲掉填进坑里埋实。
这就是谋逆的下场。
李偲暗自心惊。
他虽然自小由祖父和父亲着力栽培,可是毕竟是头一回见着这样的场面。那么多条人命,说没就没了。
下面这些人里头,有许多都是他认得的人,甚至有的就住在渭王府隔壁不远。他们之中有的是李偲一起在宫学念过书的相识,有的甚至是未出五服的兄弟,有的在他成亲时过来闹过新房……
到现在李偲都不能相信他们竟然参与了谋反之事。
如果只有一个两个还好说,可是偏偏不是一两个。
同样是高祖的子孙,同样都姓李。
可皇上并未因此对他们网开一面。
李偲想起了皇上登基那时候惪王谋逆之事。皇上当时念着情分,饶了惪王的性命。
但这次皇上根本没有给这些人一点机会,也没有给其他人反应过来的机会,连审都没有审,直接拿了人就直接全部杀了。
那些人痛哭求饶悔过喊冤的声音太惨了。
可是祖父也好,同他们一起过来的那个年轻的太监也罢,都对这样惨酷的杀戮毫不动容。
还有,他的二叔。
祖父已经将他监禁了。
父亲还在时,这位二叔虽然昏聩无能,却也没有闯过什么祸。李偲甚至想过,等到王府传到自己手上时,他也不介意看在亲戚情分上多照应二叔一家。
可是父亲一去,什么都变了。二叔似乎认为渭王府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气焰日渐嚣张。
能将二叔彻底踩在脚下,这本来是李偲的心愿。
现在他似乎已经得偿所愿了。祖父在家务事上可能会糊涂些,但是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绝不含糊,哪怕是他的亲儿子,犯了事渭王也一样处置。
就算二叔这次能侥幸保住性命,渭王府的传承也与他彻底无缘了。
皇上应该不会杀他的。
毕竟二叔的糊涂无能人人都知道,而且他又胆小,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干弑君谋反的事,他只是被人蒙骗。
皇上多半会看在祖父多年勤勉尽忠的份上,赦免二叔的死罪。
但是李偲并没有因此而欢悦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