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要杀死她的亲生儿子,却说要让一个与她毫无干系的婢女之子给她上供上香?
什么血脉,什么家世,什么身后祭祀,那些都是男人想的。
范氏只想让自己的儿子活下去。
“老爷,现在还不晚。妾身的乳母一家已经脱籍,咱们把明儿送走,让他们带明儿走,只要能出京,只要能出京城就行了!后头的事情他们自然会设法安排的。”
李良丝毫不为所动:“别异想天开了,咱们的宅子肯定早就被盯上了,别说送一个人,就是一只老鼠也别想钻出去。你别再啰嗦了……这辈子,算我对不住你,要是还有来世,我定当赔还补偿你们母子。”
范氏泣不成声:“我不要下辈子,我只要这辈子……”
李良又往前踏了一步,范氏在丈夫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老爷!”
她这么一跪,李良平举的剑尖就指了空,酒意让他的动作比平麻木迟滞,他还没来及将剑往下刺,范氏突然从袖子中摸出一样东西,两手紧紧攥着,用力往前一刺。
她抽出来的是一把短刃,李良怎么也想不到平时沉默安份的妻子会突然出手,他只觉得小腹一凉,慢慢低下头看时,就见妻子两手紧握着刀柄,用力朝后拔出来,又刺了他一下。
李良手一抖,剑脱手落地,砸在青砖地下发出呛啷啷的响亮声音。
血溅了范氏一脸,可她的手一点都不迟疑,也没有发抖。
人被逼到了绝境,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明儿,转过头,闭上眼。”范氏回头吩咐了一声。
儿子听话的闭起了眼睛。
他刚才没有看清母亲做了什么,李良也没有发出惨叫。这个孩子还不知道刚才父亲来就是来杀他们娘俩的,也不知道他的母亲刚才趁机会反而先刺了父亲。
李良觉得他全身的温度和力气,都从腹部那个口子淌走了。
他软瘫下来,看着范氏带着儿子踉踉跄跄往外走。
“没用的……”他们跑不了。现在这样不过是白费力气,来日还是免不了一死,更要多受许多活罪。
范氏杀他,他并不恨她。
反正他本来也打算杀了妻儿之后就自杀的。
他的视线愈来愈模糊,眼前已经看清那母子俩人的身影了。
后悔吗?
在这个时候,在垂死之际,他在心里问了自己这么一句。
后悔之前的所作所为吗?
他最终也没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李良就这样在敞着门的屋子里断了气。
到死他也只是一个庶民李良而已。
门从外头被人一脚踹开了,范氏搂着儿子,惊惶的看着一身酒气的丈夫摇摇晃晃走了进来。
看着他手里提着一把剑,范氏两眼圆睁,甚至不敢大声喘气。
“爷?”
她的儿子躲在母亲怀中,他也怕,可是同母亲的惧怕不同,他的惧怕更加茫然。
父亲的身影本应该是熟悉的,亲近的。可是这个背着光走进来的人看不清楚面目,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他莫名的哆嗦起来,往母亲怀里靠的更紧了些。
范氏深吸了一口气,她松开手站了起来,把儿子藏在自己裙子后面。
“老爷,这么晚了您怎么过来了?”
眼前的男人看起来那样陌生,范氏扪心自问,她和这个男人同床共枕也有十年了,也担惊受怕了十年。
同他的父亲一样,已经被开除了宗籍成为庶民的惪王这一支,惪王唯一活下来的这个儿子也做着无可救药的皇帝梦。
纵然他在人前装的很好,可是就算他能瞒得过外人,怎么可能瞒过日日相处的妻子?
她日日担惊受怕。对于丈夫一家那种一脉相承的的野心她无能为力,也不知道如何去劝解和打消他的念头。
她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下来,担心着不知道哪一天,泼天大祸就会降临到他们一家人的身上。
她不怕死,可是她是个母亲,她的孩子还那么小,还不懂事。真到祸事上门的那一天,必定是覆巢之下无完卵,儿子该怎么办?
她挖空心思想着如何保住儿子的性命。
可是现在官兵还没有上门来查抄捉拿,丈夫却拿着剑闯进了她的屋子里。他一身酒气,眼中是根本不加掩饰的杀意。
范氏的心都凉了。
李良握着剑的那只手慢慢抬了起来,剑尖直对着范氏的胸口。
“老爷?”范氏本能的退了半步,勉强给丈夫也是给自己找借口:“您喝醉了吧?我让人煮些解酒汤来……”
“哼。”男人发出了一声冷笑,因为刚才灌下了一整壶烈酒,现在他的舌头和手脚都有点微微发麻了,差点连剑都握不住。
“我没醉。”
他觉得他不但没醉,甚至比过去多少年都要清醒。
全完了,一切都完了。准备了那么久,原以为可以一击即中,可还是功败垂成了。
别人兴许还能从此事中脱身,唯独他绝不可能。
其实在起事之前他就想过,这件事真的事成,坐上皇位的多半也不是他。但是如果事败,那他必然是首当其冲的罪魁祸首。
他都明白。
可他不甘心。
他就是不甘心。
李良并非他的原来的名字,他和皇上同辈,按排行,他还是皇上的堂兄呢。
可因为父亲惪王谋逆,他侥幸得保性命,却从此不再是龙子凤孙,从高高在上的云端一朝跌进深渊,连原来的名字都被剥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