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三 上元

后位 越人歌 3423 字 11个月前

其实在宴前,她已经吃过两颗了。

那是还在永安宫的时候人,皇上让人端了一碗来,亲手喂了她一颗,然后谢宁礼尚往来也喂了他一颗。两人到了一处,险些将刚换好的吉服重新再穿一回,是看着时辰确实不早了,两人才不得不约束自己,先赴了宴再说其它。

席间谢宁做为贵妃,领众人向皇上敬了一回酒。

经过过年时候的事情,她现在对敬酒二字都有些发悚了。大皇子做为长子,也代弟弟妹妹向皇上敬了一杯酒。皇上含笑满饮了杯中酒,大皇子小脸儿微红,不知道是殿内热的还是高兴的。

皇上携谢宁在宴上露了一面,就命诸人散开来自己赏灯了。

谢宁这里领着大小三个孩子,一个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大皇子看着延绵铺展的彩灯,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对他来说是头一次。

以前也不是没过过节,但是那时候他都是被关在屋子里头的。

怪不得人们形容上元节,说花市灯如昼。不但宫里热闹,往远处的天空张望,还能看到宫墙外的夜幕上也有绽放的焰火,争奇斗妍,美不胜收。

玉瑶公主手里挑着一盏兔子灯,她今日穿着一件大红锦缎斗篷,风帽襟口处都是毛茸茸的兔子毛,和她提的兔子灯倒是相得益彰。

至于二皇子,他还被乳母抱在怀里呢。可是这小子天生就是个胆大的,看着灯,看着焰火,就想伸手去抓。

这个哪里能让他抓呢?乳母把这个命根子看得紧紧的,她可知道,要是二皇子掉了根儿头发,皇上都饶不了她们这些人。

亭子上的彩灯里有不少灯谜。大皇子把谜面念给玉瑶听,然后两人一起猜。有的能猜中,有的猜不中,不过为了图一个乐呵,猜错了也就哈哈一笑。

热闹了一晚上,回到永安宫时,大皇子看着与往常一样静寂的夜空竟然有些不习惯了。

上元节,月亮有如圆盘,皎洁而明亮。天气愈冷,就显得这月亮越亮。

大皇子在心中默默祝祷着,但愿以后年年如今日。但愿他能够多活几年,能够多见着几轮这圆月盛景,能多经历几回这样的阖家团圆。

有父皇,有谢娘娘,有弟弟妹妹,有欢声笑语。

方尚宫扶着门,远远望着皇上和贵妃带着小主子们走进了永安宫的大门,悬了半天的心才算放下。

虽然今天各人都打起精神来,确保各项安排都毫无纰漏。可是毕竟今天是上元节,到处是烟啊火啊灯啊,没人使绊子,出乱子的机率也太大了。

这出去的几个人,哪一个都让她放心不下。

现在看他们好端端的回来了,方尚宫才终于放下心事。

青梅扶着她进屋坐下,赶紧拿了一床狐皮褥子来替她盖在腿上:“您看您,不让您出去看吧,您非要出去,这出去一趟回来腿脚又冰冰凉了吧?”

方尚宫笑着说:“亲眼看看才放心啊。”

青梅一边伺候她一边说:“您老这么尽心的,真是天下难找了。我看咱们永安宫要论对主子的尽心,谁也比不上您,全加起来连您一半儿也赶不上。”

方尚宫说的有理。

这些人能出力,不象才进宫的新人,做事不熟手,也不象已经那些进宫多年人,已经年老力衰无法再出力了。

这样一想谢宁顿时笑不出来了。

“离开的人,都会去哪儿呢?”

“有老家的回老家,回不了的就谋个生计。”方尚宫了解谢宁的心事,安慰她说:“还有个去处,就是皇家的寺庵。”

那里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谢宁再看手里的名册,顿时觉得重逾千斤。

她和方尚宫都明白,这里面有很多人都是自幼进宫,多年来连宫外什么样儿都忘了。放人的风声传出去,保不齐就有人寻短见也不肯出去。反正出去了也没着落,在宫里没了,指不定还有相识的人肯花几个钱给他一领草席埋了呢。

“主子,可是这些人盘根错节,已经尾大不掉,皇上出此下策,也是没有办法。”方尚宫开解她:“大不了您多慈悲些,遣散的银子再给加个两成就是了。其实这些银子,出去后只要会打算,做个小买卖,置上几亩薄田,糊口是尽够了。更别说这些人里头多办都有私蓄,这些他们可都是能够带走的。”

谢宁问:“我以前在后苑的时候,从荣安堂门口经过,就是……没进去过。”

方尚宫点头:“荣安堂也得有点关系才能进去。可是那儿虽然有个睡觉的地方,有一日三餐,要不是走投无路的人,也不愿意进去。要是宫里的奴才过了五十都进荣安堂去,那里也早就撑爆了。”

谢宁点点头。

荣安堂里时常有些怪声响,象狂笑,又象哭。谢宁有次还听见有人在里面弹琴唱曲,唱的还相当不错。

可是在那种地方听到情致缠绵的曲子,简直比听到尖叫声还惊悚难受。

听说里面的人有病的,有疯的,有瘫的……谁也说不清里面有多少人,也不知道那些人几时进去的,几时死去。

这座宫城看上去锦绣辉煌,但这锦绣之下枯骨累累。

方尚宫轻声说:“其实当年,我也差点就进去了。”

谢宁微微一惊。

“您?”

“主子想也知道,我当年也伺候过主子,就是现在旁人说的贺太妃。贺太妃曾经有孕,但是孩子没能生下来。之后她身子就垮了,我伺候完她最后一程,守了灵送了终,当时宫里风雨飘摇的,想要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着实不易。要不是当时有人伸手拉了我一把,我可能就收拾个小包袱进荣安堂了。谁都知道进去了出不来,就是在里面象活死人一样耗着。什么时候耗到油尽灯枯了什么时候算。”

谢宁看着方尚宫头顶的华发,不知道她过去究竟经历了多少风雨坎坷,鼻子也不禁一酸。

“人哪,都是这样。要是当年有人跟我说,我还会再出来伺候嫔妃主子们,我一定不信。那时候我想的就是后半辈子安安生生再也不要有一点儿起伏了。”

“那您怎么到我这儿来了呢?”

谢宁头一回问这个。

方尚宫想了想:“投缘吧……除了这个,我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