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所有的渴,并非都是饮水可以解决。
有些饮血。
有些则是要饮下欲望。
顾胜城觉得自己要死了,而临死之前,他攥紧秋水的双手,将女子按在血池底,饥渴舐舔着秋水的脖颈,却不饮血,而是将自己的欲望,渴望,全部顺延舌尖,一点一点送入秋水血液之中。
感同身受。
然后一同焚身。
秋水嘤咛一声,冰冷身子顿时滚烫起来。
若是顾胜城死,她愿一同死。
在死之前,她宁愿被火焰焚了身,也要抵死缠绵。
像是奋不顾身的扑火飞蛾。
扑上了火焰。
“轰”得一声,脑海里星火迸发,一片空荡,浑浑噩噩,却又清醒无比。
痛苦。快乐。
死亡。重生。
当所有的愉悦都散去,尘埃落尽,漫天星辰坠落。
软弱无力的女子,缓缓揭去自己眉心的那片鳞,然后手指颤抖,贴在了男人眉心。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顾胜城的眉心,那个血色窟窿,便不再溢散血气。
那枚玄武鳞片,无比熨帖,恰好止住了血口。
顾胜城搂着秋水,沉沉睡去。
外面动乱不已。
玄武大袍鼓荡,覆在两人身体,将一切声响都摒除在外。
西域八尺山的风雪很大。
当动乱被几位大棋公平定之后,所有人都在胆战心惊,等着那位大君的回归。
一日。
两日。
西域的风雪没有停下。
那位大君也没有回来。
直到披着玄武大圣黑色重炮的男人,恹恹出现在了仙吕宫大殿,挥手驱散了山巅上数十年都未断绝过的大风大雪。
顾胜城头发湿漉,他怀中抱着一个蜷缩安眠的绝美女人,那女人精疲力尽,沉沉睡在怀中,眉心的猩红痂印,在雪白肌肤上显得尤为刺眼。
风从白虎。
白虎已死。
风便只能从他。
风雪停滞,随他心意狂舞,八尺山诸位大棋公俯首称臣,不敢妄动。
顾胜城声音沙哑,道:“别等了。”
顾胜城的境界,升到了一种玄妙无比的地步。
他望着苍穹,疲倦说道:“他不会再回来了,这对我们,都是一件好事。”
依然没有人抬头。
顾胜城站在八尺山上,他轻声说道:“大君立在殿内的命牌碎了。”
死寂。
风停了。
雪也停了。
无数轮回,大君的命牌一直在殿内供奉,外力无法摧毁,岁月无法侵蚀。
今日碎了。
所有人这才相信。
那位大君,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淇江风雪散去,龙船重重砸在江面上,船上的舵手满面惘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江面上除了几艘大船,再没有其他物事。
更没有一道人影。
长夜将尽未尽。
郡主大人抱着剑鞘,在大悲寺庙外靠着石柱,微阖双眸,像是休息,更像是养神。
举头三尺有神明,可不信,不可不敬。
魏灵衫没有选择缩进寺庙,在那位观世音菩萨的佛位下躲雨休息,而是在寺内,听着屋外的雨声,大大小小,最后滴答滴答。
易小安的剑气屏障依旧笼罩大悲寺。
随着剑气逐渐变弱,变淡,一丝一丝的雨丝落下。
魏灵衫并不讨厌雨丝滴砸在面颊的感觉。
她很享受地缩成一团,像是一只沉沉睡去的猫咪,双手环抱膝盖,脑袋半靠,忽然听到远方吱呀一声——
是推门的声音。
而她等这道推门声音,已经等了很久。
魏灵衫睁开眼,睡眼朦胧,模糊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容,站在寺门口,笑着舒展身体,然后张开双臂。
“我回来了。”
他回来了,身上带着零零散散,尚未散尽的风雪。
他回来了,身上带着零零散散,尚未散尽的风雪。
路途跋涉,从大稷山脉外出发,一路西行,西域大雪,直至八尺雪山,即便秋水给他不断灌输元气,也难以化去眉间发梢的雪气。
这个玄黑长袍下的身躯主人,心跳已经微弱到了几乎不可听闻,也不可感受的地步。
他的眉间风雪甚大,惨白的眉心最中央,是一根手指大小粗细的猩红血窟窿。
顾胜城被秋水抱着,一路颠簸,抱到了八尺山山巅。
西域此刻早已经乱了阵脚。
几位大棋公忙着镇压四处的流言与暴动。
秋水登上大殿,看到大长老双膝跪在一具女子尸体面前。
那女子眉心同样有一根手指的血窟窿,与顾胜城不同,她的衣袍被狂风撕得寸寸裂开,雪白玉体上下浸染殷红,羊脂面容上,尚且带着一抹惘然。
便死了。
死得彻彻底底。
风白的尸体,不断溢散出那位白虎大圣的宏伟妖力。
大君降临人间,来过这里,直接取走了白虎大圣的精魄。
那位大君,自古以来,便是无人可以战胜的。
所有的妖族,参与这场暴动的大棋公,小棋公,都陷入了无比慌乱的境地。
没有人知道,那位大君何时还来重新归来。
但他们知道,大君还没有死。
这世上还有谁,能杀死大君?
没有了。
那么大君归来之时,自己生为西域逆臣,又该如何?
八尺山上四宫五调,大面调的大棋公已经自刎谢罪。
而余下的几位大棋公,在极度的畏惧之中,冷静地商讨对策。
那位大君已经来过八尺山。
可只是杀了罪魁祸首的风白大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场西域内乱,若是那位大君有意追究,想要诛杀一众人等,那么自己这帮罪臣,早在当初,便已经与风白大圣一同殉葬谢罪了。
可并没有。
他们甚至生出了更加大胆的念头。
大君的确是亘古无敌的。
可那位大君,真的还会再回来吗?
坐镇在大稷山脉战线的大棋公,亲眼看见了天上无数雷劫的宏伟业力,隔着无数距离,也看见了那根璀璨金色手指。
大君想要孤身杀上天顶。
有些大棋公,此刻萌生了大不逆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