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高祖时,隆庆宫乃是一位宠妃的住处,那宠妃后来犯了大忌,高祖震怒,赐下一根白绫,那宠妃便吊死在了正殿的房梁下。
长公主慢慢地抬起头。
入目处,一片漆黑,根本瞧不清何处是梁、何处是顶,就算真有个美人儿吊死在眼前,她也瞧不见。
张大双眸看了一会儿,蓦地,她眉头一跳。
一抹黯淡的、晕黄的光束,正投射在那浓夜最深处,映出一星朱红。
长公主一下子站了起来。
是烛光!
后殿有人?!
她死死盯着那一点殷红,瞳孔紧缩。
除了她,还有谁会在隆庆宫?
难道是……
“阿娇!”长公主脱口而出,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提步便往前走。
她怎么竟忘了,她的阿娇也在宫里。
连她这个做娘的都被制住了,她的女儿一早便进了宫,想必此时的她,也被软禁在了此处。
这念头才将泛起,长公主的心便撕裂般地疼,用尽力气提声再唤:“阿娇,为娘来了,阿娇莫怕!”
空旷的大殿里,她的声音为夜色吞噬,激不起半点回音。
长公主大口喘着气,摸索着往前走。
年久失修的地面,早没了往昔平整,浅坑与砖块交叠,她走得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形如稚儿,数度被绊倒,又数度奋力爬起,手臂与额头很快便布满擦伤,掌心更被石块刺破,满手滑腻腻的血。
她却似毫无感觉,只循着记忆中的方向,飞快穿过大殿,来到北墙的一角,伸手一摸。
掌心触及一处凹陷,传来清晰的木制质感,其上雕镂的花纹,正滑过她的指尖。
那是一扇门。
她记得,此门便通往后殿。
她心头微喜,寻到门环,用力一推。
门无声无息地开了,空气里,飘来一股淡淡的油腥气。
长公主毫不迟疑,抬脚便往里走。
这门户想必提前上了油,以免发出不必要的响动,以元嘉帝那稳妥的性子,此事必是他下的令。
这越发表明,她的推测无错。
隆庆宫中,不只长公主一人。
长公主张大眼睛,微有些失神的眸光,漫无目的地抛向这渐被夜色吞没的大殿。
片刻后,她轻轻咳嗽了两声。
潮湿的霉味,以及方才那一番动作激起的灰尘,让她的喉咙有些不舒服。
从事发至今,这是长公主唯一发出的声音。
一切都太快了。
快得让人来不及出声,甚至来不及思考,只恍惚觉得,这或许只是一个梦。
她魇住了。
被一个荒诞不经、可怖而又可笑的梦,吓得几乎失了魂。
长公主抬袖掩口,又轻咳了两声。
喉头有些作痒,好似漫天灰尘正吸附于其上。
她低下头,几绺发丝散落下来,垂于胸前,。
习惯性地,她摸了摸衣袖。
空空如也。
一瞬间,她清醒了过来。
“魏老狗!”她在黑暗中切齿,声音又干又哑,几乎不像从她口中发出的。
她骂的是魏嬷嬷。
魏嬷嬷服侍她多年,对她的许多习惯,了若指掌,比如她一定知道,长公主的袖底,藏着一柄短剑。
那柄短剑,跟随了长公主许多年。
幼习骑射,又经先帝之死、诸王争霸,随身携带武器自保,便成了她的习惯。
自元嘉帝登基后,萧太后亲口讨来圣谕,由得大楚朝长公主的旧习,绵延至今。
长公主扯动唇角,无声地笑了。
她到底还是松懈了。
不说早,哪怕十年前,遇上今日之事,她也绝不会毫无防备地入宫。
而今,她却终是被这荣华尊崇的日子,被她那个“温和平凡”的好皇弟,磨去了锐气、钝却了锋芒。
于是,轻易便叫人计逞。
此念一生,长公主便闭上了眼,挫败感与疲倦感,在这一刻蜂拥而至,还有身体的疼痛,也叫她难以忍受,肩膀处尤其疼得厉害。
她再度扯动嘴角,“嗬嗬”低笑起来。
方才那些人可真是下了死力,没有半分顾忌,似是全然不知,他们对付的,乃是大楚朝最尊贵的女人。
根本有恃无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