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庭院与第二庭院之间同样是高墙与一座华美的拱门,到了这里,引路的宦官明显地犹豫了一下,而朱利奥顿时明白了他为何会犹豫——虽然塞利姆苏丹吩咐说,要像服侍一个苏丹一般地服侍他,但他终究还不是一个苏丹,就算他是,他也不是这个宦官的主人,于是,黑发的客人轻轻伸手安抚了一下马儿,在拱门前勒马停步。
主人固然慷慨,客人却也不能过于放诞。
朱利奥.美第奇在第二庭院的拱门前下了马,就如任何一个使节那般,徒步前往约定的第三庭院。他的行为很快地被通报给了正在图书馆等待客人的苏丹,塞利姆从棋盘上移开目光,微微一笑。
“在我的对面放上座垫吧。”他吩咐道:“我想我的客人会愿意和我下盘棋的。”
这是何等的殊荣!宦官总管在心中想道,不过无论他怎么想,都不会对他唯一的主人发出的命令迟疑或是拖延,于是非但座垫,像是用以招待客人的一些事物,也随着更进了一步,几乎与苏丹相等。
苏丹与朱利奥见面的地方,当然不会是艾谢夫人曾经与儿子苏莱曼见面的隔间,而是苏丹私人的阅读室,这里出乎意料地并不如这座宫殿的其他地方那样富丽多彩,黑色的木料,金色的锲文,颜色暗沉的丝绒座垫,垂下的铜灯,馥郁的香料,令人一进到这里就不由得沉静了下来——苏丹一个人静静地与自己对弈了一会,就听到了从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
在苏丹身边服侍的黑人宦官们,虽然身型高壮,但走起路来,就如同豹子一般悄寂无声,那么发出响声的应该就只有苏丹今晚的客人了,塞利姆一世侧耳倾听——对方的脚步声始终保持着一致的节奏,毫不慌乱,即便在这样陌生的环境中,将要谒见如此一个庞大帝国的主宰,他也如同去见一个朋友般的安详从容。
塞利姆一世不知道的是,第一,朱利奥并不是第一次进入托普卡帕宫;第二,他也不是第一次去见一个苏丹,虽然那一次完全称不上谒见。
黑人宦官低声禀报,并为客人打开了门。
塞利姆苏丹抬头看去,来自于基督世界的亲王站在门外,向他俯身行礼,而苏丹则颌首还礼,伸出手来欢迎他。
来人在距离苏丹只有四五步的地方停下,两人四目相对,夜晚的时候,即便房间中灯火通明,光线依然不如白昼明亮,但也足以让他们清楚地看见对方的面容——塞利姆苏丹在图书馆里,已经取下了沉重的包头巾,海狸皮大氅也被随意地丢在一边,只穿着无袖朱红外袍与胸前有着一排紧密的小扣子的,深紫色的丝质长内衣,他蓄留着奥斯曼人喜欢的大八字胡,目光炯炯,不知是否是因为烛光的关系,他的皮肤呈现出淡淡的金色,让他犹如一尊金铜打造的雕像。
他向朱利奥伸出的手,是一双战士的手,粗糙而骨节分明,而朱利奥的手,看上去要白皙细密得多,但苏丹握紧它们的时候,它们也反馈给他相同的力量,而一个普通的教士,是不会有着这么一双如同钢铸铁打的手的。
而这双手的主人,从装扮上来说,甚至要比苏丹见过的任何一个教士都要朴素简单,他的手上没有戒指,脖子上没有十字架,黑色长袍与灰色外衣采用的都是俗人的式样,但塞利姆苏丹觉得,有着这样容颜与气度的人,本身就如同明珠宝石一般,无需更多的妆点与矫饰——作为苏丹的皇子,以及苏丹,他见过的美人,无论男女,数不胜数,但无人能够与他今晚的客人相比。
不,更正确地说,单论外貌,也许有那么一两个人能够与之相提,但朱利奥.美第奇,他的睿智与强大更胜于他的美,或者说,正因为他是那样的睿智与强大,他的美才能够如同烈日般绚丽与璀璨,令人神往又深感畏惧。
“我一直在等待着你,”塞利姆苏丹说,“我最尊贵的客人。”
“不胜荣幸,”朱利奥说:“我也一直希望能够得见尊容,陛下。”
然后他们就一同笑了起来,因为塞利姆苏丹是用拉丁语欢迎了朱利奥,而朱利奥则用奥斯曼语回应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