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黝黑干瘦的小老头,身上却披着绣着金线的细丝绸,下巴上一抹灰白的山羊胡子,此时正背着手,眼神阴晦不屑的盯着谢簪,干瘪的下巴高高向上扬起,一脸的阴郁得意之气。
谢簪的后脊背一僵,但随即镇定下来,装作对自己身后的声音恍若未闻的样子,只是一边慢慢踱步,一边继续细着嗓子唱道:“是谁家少俊来近远,敢迤逗这香闺去沁园,话到其间腼腆……”
丑丫头的屋内立刻回道:“丑八怪,别把灯打开哎哎哎哎哎”
谢簪:“……”果然。
他不敢理会隔壁的丑丫头,只是一个劲儿地埋头装疯,但是在他身后的管事儿却听不下去,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伸手就想要扒开自己面前的窗户:“好啊,你还活着呢!”
“前几天还以为你这丑货已经病死了,正想着今天过来的时候,是把尸体埋了还是扔了,结果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可是窗户里面栓着,管事儿这个小老头拉不动,气得他山羊胡子都快要翘起来。
偏偏谢簪正好停在他的附近,管事儿一腔不顺心的怒火顿时朝着他发泄,想也不想的一脚踢过去:“滚远点儿,一群疯子别碍事!”
这一脚正好踢在谢簪的小腿上,顿时痛得他小腿肚儿一抽,被踢中的地方应该是成了青紫色。
有那么一瞬间,谢簪的眼神狠戾地凌厉起来,像是出弦的利箭一般刺向管事儿。
但是就在下一刻,他便掩盖着自己眼中的锋芒,重新让双眼无神混沌起来,一边拖着戏腔一边往外挪了两步。
管事儿觉得自己心口上憋着得那股气总算是发泄了出来,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刚凑近窗棂想把屋里面的那丑货给叫出来,却没想到在下一刻,那扇紧闭的窗户突然洞开。
破旧的窗扇“咣当”一声狠狠拍在管事儿的脑门上,顿时就把他这个瘦小干瘪的身躯给砸到了窗户底下。
管事儿脸朝地,浑身抽抽着,整个人一脸懵逼。
在不远处目睹了全过程的谢簪同样一脸惊悚,而那扇突然打开的窗户里面,则是探出了颗小脑袋。
那丑丫头和以前一样,除了大病一场比以前更加消瘦、脸上还带着几分病容之外,依旧是一头许久没有洗过的肮脏长发,垂下来挡住了自己半张脸上的疮疤,身上分辨不出颜色的衣裳成了一堆破布条。
此时,这个熟悉的丑丫头,脸上却挂着谢簪并不熟悉的笑容,裂开嘴欢快的向他喊道:“哥们你怎么不继续唱了?你不唱我怎么接啊?”
谢簪:“……”
谁让你胡乱接我戏词的混账╯︵┻━┻?
“混账东西!”
窗棂底下的管事儿终于缓过神来,发出一声怒骂,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捂着自己红肿的额头,一手指着趴在窗口的丑丫头,怒斥:“果然是你这丑货捣的鬼,我早就看出你这丑货不对劲儿来着,等到我禀明了庄主,我倒要看看你还怎么活得下去!”
听了管事儿的威胁之语,谢簪的脸色顿时一白,眼神不由自主的看向窗口的丫头。
哪怕他与这丑丫头之间并没什么交往,但是物伤其类,管事儿的这句话足够他们这群疯子听了之后,个个心惊胆寒。
但是他这个隔壁的邻居,脸上却没有带上一点儿惶恐惊慌之意,只是两只眼睛瞪得溜圆,用手指着周围古朴的房舍走廊说道:“我说,这是咱们病院搬迁地址啦?”
“还是院长终于受不了我第一百零八次的逃院行为,忍无可忍的终于给我转院了?”
说着,她便又皱着眉头俯首小声嘀咕了一句:“至于嘛!趁着我一脚摔晕过去的时候就给我不声不响的转院,现在这又是搬到哪里去了?”
谢簪与管事儿听得是一头雾水,随着方才她所指的方向望去,也依旧只能看到一副几十年如一日的场景。
一排排青砖垒砌的瓦房并列排在一起,像极了一口口死气沉沉的棺材,低矮而潮湿的走廊,缝隙里面生满了青苔,破旧、乌黑、矮小的房舍像是一只只臃肿的狗儿,匍匐在山庄中央那座险峻挺峭的阁楼脚下。
整座山庄,只有那座冷硬精巧的阁楼拔地而起,贴近山腰脊背,像是一只眼睛冷冷俯视着众人。
这儿是哪里?
世人皆云,乱世之中,西南之地有十万大山,层峦叠嶂、苍茫林间连成片,深入其间,人身不知在何处。
却无人可知,十万大山幽秘的山林深处,却有一座寂静的山庄坐落于此,一片片墨绿苍翠覆盖下的阴影处,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斑驳的树荫,却照射不进那山庄沉重的门扉之后。
墨漆漆的山门洞开着,像是在张着一张乌黑的口,毫不掩饰的袒露着自己狰狞的面目。
这里是疯人庄。
这里关着一群装疯的疯子。
这里进来之后,永远也出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ps:本章戏词摘自戏曲《杜十娘》和《牡丹亭》。